第12章 012
这天这是一堂和外贸系一起上的大课，室友周令姿和唐慈刚到门口，就看到几个拍着篮球过来的男同学，簇拥着往门口挤。
唐慈一眼恰好就看到了一个人。
他是那几个人中个子最挺拔的，穿了一身9号球衣、运动鞋，脸颊上还挂着汗珠，面色微微有些淡漠，他旁边的人眉飞色舞在跟他说着什么，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把篮球一夹放在臂弯里，很放松的样子。
“小慈，看什么呢？快进去。”周令姿催促她。
唐慈这才反应过来，仓促收回了目光，随着人潮进了大课教室，心却久久无法静下来，连手掌心都微微濡湿。
只因为看到刚才那个人。
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十三四岁时，她刚经历父亲开夜班车出车祸导致高位截瘫，觉得天都塌下来的至暗时刻，那时候她母亲在唐东河和唐慈的学业中选择牺牲唐慈，以负担过重为由坚决不让她再上学，她被邓蓉勒令办理退学，出去工作分担家庭重担。
在那个教育落后的地方，学业是神圣的出路，每个家庭都削尖了脑袋也要把孩子送进好的学校，以求在未来能谋一份不错的职业，但那时候还没有出台关于贫困学生的补助项目，如果家长执意不让孩子上学，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唐慈那时候就知道学习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哭哑了嗓子，无论怎么求邓蓉，邓蓉都始终无动于衷扯着她往外走，老师们也很难做，看到邓蓉这么坚持的模样都不敢上去阻拦。
那时候她看见了林舟——那个个子高高瘦瘦一脸漠然脸蛋却还很稚嫩的男孩子，穿着整洁昂贵的衣服站在楼梯边，背着崭新的书包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唐慈能认出来，那是他们的校长。
那时候她就觉得，当时的林舟和自己好像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的出现是带着光的。
之后很长的一段生涯里，那个场景一直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而且从未随着时间褪过色。
那个少年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似乎把她脸上挂着的泪珠都看清楚了，然后淡漠地向校长开口开口：“想读书的人却没有书读，不想读书的人却被硬逼着读书，真讽刺啊，爸爸。”
他转身对邓蓉说：“阿姨，让她读书吧，我把我的读书的机会让给她。”
那一刻唐慈觉得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向他，连哭都忘记了。
然后他回头笃定地对她说：“千万别放弃读书。”
至暗的时候好像突然破进了一束光，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后来，老师找到了她家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原因，学校免除了她所有的学费，又在她家里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她母亲才勉强答应她继续上学。
她觉得那一刻林舟就好像一个救赎的神，他身上好像带着光，一点点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家人、亲戚、邻居，没有一个不劝着她辍学去打工的，只有他让她千万别放弃读书。
如果不是他，那天她也许真的会因为家庭而妥协，永永远远待在那个小镇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简单辛苦的工作，再也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因为他那句话，她后来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真的再也没有产生过放弃读书的念头，每次觉得很辛苦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想到他那句话又会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又觉得苦涩的生活有一些好的盼头。
所以她拼尽力气考上大学，一路都在追逐这抹光。
她为了林舟考进这个学校，只要默默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就觉得万分满足，哪怕他可能早就忘记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怎么了小慈，是不是脚又疼了？”周令姿感觉到身旁人身体有些僵硬，马上问道。
而周令姿一问，那几个男生刚注意她们似的，把目光投了过来，一同投递过来的也有林舟。
唐慈感觉到那目光时，迅速移开了眼，“没事，走吧。”
他们来得迟，大课座位很多，留下的位置却很少，只剩后排几个。
唐慈和周令姿在倒数第二排坐下时，那几个男生往最后一排一拥，而林舟恰好坐在她后面。
唐慈以往的每节课都很认真，但她知道这节课都很难集中精力了。
接着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同学，借一下你的书。”
周令姿回头，看到林舟盯着唐慈的背影，“你是在叫我们吗？什么书。”
“她。”
唐慈的心脏狠狠跳起来，回头看到林舟指了自己那本毛概，她马上点点头，把书递给他，“给你。”
“你叫唐慈？”林舟好像只翻了一页。
“嗯。”唐慈僵硬地点点头，连呼吸都紧了。
“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叫唐慈的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但有种独特的感觉：“我叫林舟。”
唐慈的心漏了一拍，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早就被她在心里被默念过千百遍。
他还记得她吗？还是只是巧合？唐慈心乱如麻，甚至紧张得有些发慌。
林舟看着她，他们的视线在窗外照进的阳光下交汇，似乎在那一瞬间，他们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学校里，那个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举动，改变了她的一生。
林舟身边那几个同学跟看到新大陆似的，瞪大了眼睛瞅着林舟和唐慈，惊讶林舟这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告诉女生自己的名字。
周令姿扫了眼林舟和唐慈，眼神也有些暧昧。
林舟此刻却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把头栽到了桌子上，睡了两节课，下课了才把书还给她。
唐慈是在准备写毛概作业的时候发现那张纸条的，上面手写着一串号码数字，最后跟着“林舟”两个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像要跳出来。
她几乎做了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事实，隐秘的欣喜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冲出来，几乎要把她冲没，让她的眼眶微微发烫。
她捏着那张纸条，甚至不忍心用力去捏，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书里，只是怕它变皱了。
她紧张地把那串数字写进联系人里，一遍遍地默念那些数字，甚至不用半分钟就把这一长串数字牢记于心了。
她一次次打开短信界面，却因为始终无法确定要发送什么内容。
她以前只敢默默地关注他，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个哭着被母亲拉走的孩子，那个因为他的话才有机会读书的孩子，她很想告诉他，她坚持下来了，她没有放弃读书，她会比别人更努力去争取自己的未来。
可是真到了有机会和他说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发哪一句，她打了几段，删删减减却只剩下“我是唐慈”几个字。
点完发送，她局促不安地捧着手机等着，但是始终没有收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