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唐慈原本是不对能参加北舞团的面试报希望的。
因为初试有一个没有放在明面上的软规定,初试的学生需要一封权威的推荐信,这个权威必须是要在现代舞这方面有话语权的舞者,为的是筛掉那些没有练舞基础的学生,当然也有不靠推荐信就进舞团的舞者,但那都是极少数特别有天分的。
而唐慈没有权威的舞蹈老师授课,所以她一直都做好了落选的准备。
当她的辅导员告诉她可以去参加北舞团初试的时候,唐慈在原地愣了有好几分钟,只觉得浑身的血发烫逆流,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你这孩子,不会高兴傻了吧?”辅导员也很替她高兴。
这孩子比很多人都不容易,她平时寡言少语,但是比谁都努力拼命,北舞团每个季度招新她都会报名。每到这个时候,她会竭尽全力准备那几场面试,她是不要命地在拼,除了课业时间,她几乎把所有余下的时间都放在了这一件事情上,其实这这样的练习强度甚至强于很多舞者,但她还是觉得不够。
有人觉得她软、沉默寡言、容易欺负,但辅导员却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刚强的女孩子,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很多人身上都没有。
所以平时有学习的机会,辅导员都会介绍给她。
唐慈走近一步,紧紧地抱住辅导员,“谢谢你,老师。”
“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你自己,你的舞蹈功底很不错,所以才能让你破格过了这关。”
北舞团初步筛选分为三次面试。
初试需要准备三分钟舞蹈,评委是许多已经从北舞退团的舞者,复试评委是北舞团现役的教师,终试则是秦佟语。
报名如海如潮,可能最后能到秦佟语面前的就只有几个人,但最后的结果可能一个都不会有。
秦佟语对舞蹈的极致追求是业内有名的,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她的筛选非常严格,不会有任何一个庸才能从她手里通过。
唐慈一想到自己或许能有一天能站到秦佟语站过的舞台,就觉得紧张又兴奋。
秦佟语是她学现代舞的启蒙人,在她年幼的时候,那个时候电视机还不在她的老家流行,她只能通过别人家的电视机看到这秦佟语。
那时候的秦佟语杀势鼎盛,几乎风靡全亚洲,那种家喻户晓的程度几乎冲破了现代舞的限制阻碍,那时候乡口街头都能说上关于秦佟语的几句事迹。
那天唐慈去北舞团参加初试,她坐公交到北舞团门口下车,还没来及为北舞团建筑物的恢弘所感慨,就看到了那边停在那边线条流畅车型优越的车子,车边站着的正是祁妄城。
祁妄城的身形与他的性格一样,特别霸道地扎进人的眼睛里去,强烈的冲击力和男性的成熟性感,再加上身上那股子天然的傲气,可以让所有别人挪不开视线。
他正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交流,看到出中年男人对他的出现很有些诚惶诚恐,一直恭维着他说什么话。
还没等她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开,就听到悠悠的声音:“这么巧,唐慈,你也在这儿?”
祁妄城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因此多看了唐慈几眼。
她心道不好,但是被他叫住,只能回头和他打了声招呼。
祁妄城故意装作不知情问,挑眉看了眼北舞团大门:“你是来参加初试的?”
其实他知道她要来,特地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为的就是制造这样一场看不出破绽的邂逅。
“对,祁先生,面试时间快到了,我先进去了。”
“好啊,你找得到教室吗?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北舞团的建筑很多,规模甚至可以比得上一座大学城,里面的路比较复杂,所以唐慈特地提早过来,就是怕到时候找不到面试地点,却没想到在这遇到了祁妄城。
唐慈心里一紧,仓促道:“不用了,谢谢。”
见唐慈准备要走,祁妄城笑眯眯地走过来,“唐同学,我又没别的意思,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防备我我会很伤心的。”
“我没有”
“没有就让我送你呗,况且这北舞团这么大,耽搁了你面试可不好。”
祁妄城这番话滴水不漏,弄得好像唐慈拒绝就是她的不是似的。
后面那几个人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和祁妄城,似乎是有什么急事等着祁妄城商讨却不敢说出来,唐慈很不适应这么被人看着,好像平白占了别人的时间,而祁妄城又一副她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样子,这让她当即有些左右为难。
她咬了咬牙,不得已答应下来:“好,那你送我一程吧,谢谢你,祁先生。”
祁妄城开车把她送到了面试地点的门口,那栋教学楼确实不太好找,开了一会儿才到。
一路上祁妄城确实没怎么说话,也没有说那些越界的话,但他那种不加掩饰、强势的眼神却始终透着后视镜落在唐慈的身上,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碰到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唐慈骤然收回了视线,接着捏紧了挎包的袋子。
她不知道现在的祁妄城究竟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像他嘴里说的那样,始终让她有一种恐慌感,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无从防备,在她看来,祁妄城只是短暂地收起了狼的爪子,但一定在计划着猝不及防地出手。
“那祝你旗开得胜,通过初试。”祁妄城此时倒十分真诚,“北舞团不好进,但我觉得你一定可以。”
来北舞团初试的人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年龄各异、长相形态各异、经历各异的舞者被聚集在一间宽大的教室内,有平平无奇的人,也有奇装异服的人。有的人气定神闲,有的人坐立不安,有的人被面试舞蹈室那扇门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这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北舞团的力量,它把所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舞者聚集到一起,给每个人以平等的机会,在这里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每个人的实力,每个人都为了这场面试做了无数的准备,她也一样。
直到三分钟的《梦之梦》舞蹈结束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完全透彻的紧张感,洪水喷发式经由血液流到全身,润湿了她的后背。
她跳的是秦佟语首次公开的舞蹈《梦之梦》,是无数人心中的朱砂痣。
她不知道自己表演得如何,只记得那几分钟里她的脑海内是完全空白的,只能靠着以往无数次练习锻炼出来的肌肉记忆完成所有动作。
当她完成表演的时候,三个评委席集体沉默,唐慈紧张地等着,但他们始终连一句评价都没有,其中一个评委低头看了看她的资料,又抬头看她,问:
“你叫唐慈?”
她点头。
“学舞多少年了?”
“算上接触的时间,大概6年。”
“好,可以了,下一位。”
直到唐慈离开之后,三个坐在位置上的评委静坐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一般,“秦老师第一次表演《梦之梦》的时候,也是学舞六年?”
秦佟语当年以现代舞天才横空出世,当初看过她现场的人都知道,秦佟语的舞六年蹈功底甚至可以直接吊打十年二十年的舞者,这都归功于她强劲的天赋,这种天赋几乎如摩西之杖一般,狠狠地劈开了别的舞者与她的界限,拉开可怕的鸿沟。
而刚才的这位学生,舞姿几乎与几十年前的秦佟语如出一辙,甚至比当年的秦佟语更甚一筹,而秦佟语第一次公开表演《梦之梦》时,已经是二十六岁,而刚才这个学生,只有二十岁。
三位评委默然对视,心中都几乎压不下心里那股震颤的感觉,只能靠久久的沉默平抚唐慈的舞蹈带来的巨大冲击感。
自从秦佟语公开表演《梦之梦》之后,这个舞就成了无数舞者心中的白月光,但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公开表演《梦之梦》,因为秦佟语已经把《梦之梦》推上了一个顶尖的位置,任何舞蹈功力不够人去表演都是对《梦之梦》的亵渎。
“六年,才六年。”第二个评委喃喃道,眼里久久无法掩下那股惊艳,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后生可畏。”
-
唐慈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特别紧张,初试完了才开始忐忑不安,初试结果要等五天,但是想到刚才评委的反应,就觉得坐立不安。
她心里自我安慰着,北舞团本身就是一个非常难进的地方,她能得到机会面试就已经是很多舞者求之不得的机会了,该知足的,但即便这样想着,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比完了?”
唐慈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到祁妄城在他的车边靠着,慵懒地叼着一根烟,笑眯眯地看着她。
初试她起码等了有两个小时,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失误了?还是被刷了?脸色这么差。”
唐慈情绪本来就不高,听到他这么说就越发有些难受,加上本身对他的防备感,已经不想分出力气和他说话,她咬了咬牙,“祁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她往反方向走,祁妄城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我在这儿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就这么对我的,说句话就要走?”
唐慈停了停,才转过头轻轻说:“我没有要你等。”
她回头时,祁妄城能看清她的脸色,几近透明的白,眉心微微皱着,好像真的很难受的样子,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挥不去她身上的气质,那种独特的苍白的适合被捏在手里□□的气质,看着直想让他亲一口,那些刺她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祁妄城看着,身体里的兽性唰的一下蹿了上来,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觉得自己被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真他娘的邪性了。
但同时又很不爽,为了个破面试就跟他耍小性子,这舞团就这么重要?
他差点脱口而出:不就个破舞团吗你就这么上心老子早就打好招呼了,保证你什么水平都能进去,但一想到她这么在乎的样子,就憋着没有说出来。
这臭丫头一看就不太开心的样子,祁妄城什么也不跟她计较了,心里合计着好好哄哄她。
“我愿意等你管得着?上车,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边儿公交少这个点儿基本都停运了,你不想走着回去就上我的车。”
天色确实晚了,北舞团坐落于郊区,周边很多山路,公交车确实不多。
见唐慈不动,祁妄城直接把她拎上了车摁在位置上警告她敢下车就等着被山上的野兽叼走吃了,然后休一下发动了车子。
也许是祁妄城这几次都没有逾矩的行为,让唐慈对他放松了警惕,想到他刚才等了自己两个小时自己却那么说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说:“谢谢你。”
祁妄城意气风发地开着车,好像根本没为刚才的事生气,嗤笑一声调戏她:“我缺你一句谢谢?还不如亲我一口实际一点。”
结果又把唐慈弄得不说话了,闷闷地盯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窗外。
祁妄城笑得停不下来,还一直调侃:“不想亲嘴,亲脸也行啊!你耳朵怎么红了?”
她已经被面试搅得没有了情绪,祁妄城的调侃更让她难受,“祁先生你放我下车吧。”
祁妄称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后来他回忆起这个时候的记忆,总觉得仿若隔世。他甚至迫切地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那就不用经历那么多错误、痛苦和悔恨,但时间总是这样,只有当人追悔莫及的时候才能察觉那些记忆的珍贵,但此时已是为时已晚,永远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想吃点什么?”祁妄城停了车,周边是她大学城的美食街,比较适学生的口味。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自己把车停在这儿,在他看来这里的食物基本和她学校食堂的差不多,做法粗糙味道很一般,连卫生都不能够保证,他这种从小被家里大厨养刁了的胃,看到这些菜式实在下不了口。
但带她去上次那种餐厅又怕吓到她,到时候又要为了自尊掏光口袋也要付他钱,要是为了她乐意,祁妄城觉得偶尔勉强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行。
她摇了摇头,“我不吃了,先回去了。”
她晚上还有兼职,刚才为了去面试已经请了一下午的假,现在再不去老板会不高兴。
她拉开车门下车,“再见。”
祁妄城刚想叫住她,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
唐慈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出去,随即一个黑影压到了她身上,接着周围炸开一声巨大的“砰—”
只见巨大的玻璃碎片呈雪花状炸开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引来周边行人一阵惊呼声。
她的神经被爆裂声炸得突突直跳,而她面前有一片很大的血色,她从小就晕血,一看到就呼吸紧张,有些恍惚地大喘息,只觉得身体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人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只是抱得太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接着那人“艹”了一声,马上把她提溜起来,颇为紧张地上上下下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被玻璃扎到没?有没有哪里痛?哪里流血了?快说话!”
她费劲地摇摇头,发现是祁妄城一脸紧张地摆弄着她的身体,那张帅气逼人的脸凑得极近,唐慈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没事”
听到她说没事,祁妄城还是不放心,仔仔细细检查完了才松了口气,接着一股气上来,开始骂人:“特么是谁家的玻璃,被老子揪出老子弄死他!你给我先回车里呆着!”
祁妄城护着她把她拎上了车子,接着下车跟出来的店铺商家对峙。
唐慈花了好一会儿才从血液的眩晕中缓过神来,结果发现在外面吵架的祁妄城胳膊上一片血红,刚才她看到的血色应该是他身上的,不过他一直在和商家对峙,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
她还是不能细看那些红色的液体,所以不大能分辨祁妄城的伤口,但是按照出血量来说,他伤得应该不浅,她用余光瞥过那些红色液体,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揪紧了。
她看着窗外的祁妄城微微有些愣怔,脑子里迅速闪回他刚才飞扑过来把她抱进怀里的样子,第一次觉得他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