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剧组开机的一周后，正在酒店房间忙着修改剧本的伊葵，忽然收到曦姐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一段她用手机对着导演镜头录下的视频。
“亲爱的方小雅小姐，今晚夜色明朗，万里无云。抬头看见一轮弯月，此刻我希望月亮能将我的愉悦载上，映照在你的窗户边…“
那是剧里头男女主人公刚恋爱不久，因工作回到上海的男一号，写给女一号的一封情书。
画面里，郑允佑坐在公园的木椅上，月色皎洁，他泯然一笑，挥了挥手中的油笔，在信纸上落下了这段文字。
镜头切换到了夜空，郑允佑书信里的声音响起，轻快飘扬，落到了成都的一座房屋上空，一位少女坐在窗前，兴奋地看起了信，脸上不时露出娇羞。
“伊葵，导演拍出来了…”刚看完视频，曦姐的电话便打进来，声音很激动，“这部剧一定会火！”
“哦…”伊葵回答得很平静，但其实，已热泪盈眶。
当初剧本定下这个桥段的时候，其实她内心很挣扎。因为这封信，是真实搬运现实故事。
那时候伊葵跟郑允佑提过，从小到大，她一封情书也没收到过，有些遗憾。没想到这事就被郑允佑记住了。
后来在某个下班回家的夜晚，伊葵收到了邮差给她送过来的信。
所以当她得知郑允佑要接演这部剧时，就把这个剧情从剧本里删除。哪知导演是个很细心的人，不止看了剧本，还看了一遍小说，打电话过来要求她重新加上这段。
“可是情书里的文字很中二，不符合男主人设。”伊葵想尽办法找借口。
“相信我，而且我答应你会把它拍得很好的。”导演仍然坚持。
后来，就如大家所见，导演说到做到，把这个桥段很唯美地拍出来了。
“演得可太好了，”曦姐忍不住感叹一句，“郑允佑这个音乐剧演员啊，演戏可比专业的影视演员好太多了，这么一个无台词的场面，被他演绎得如此感人肺腑。你说我是不是挖到宝了昂？！”
“是~导演也功不可没。”伊葵补充。
“那当然~”
挂完电话，伊葵忍不住又把视频看了一遍。
那时候他的脸比现在圆润一点，稚气一些。那时的他一安静，便会习惯性皱起眉头，惹得伊葵总凑过去，抚平他的眉毛。他就会眨巴着大眼珠，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盈盈地放到脸边蹭。
“我又不是小猫咪，不带这么逗的。”伊葵气呼呼。
他却乐了，一头栽在她脸上，胡须膏的香味混合男性的荷尔蒙，扑满伊葵鼻腔里，伊葵也乐了，咯吱咯吱地笑，像是蹦入软绵绵的云朵里。
伊葵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趴在桌上睡了，迷迷糊糊，她梦到五年前的郑允佑和现在的郑允佑，一起笑着向她走来，她一慌，醒了。
听说，如果曾经喜欢的人来到梦里，就意味着那人来向你道别。
伊葵晃了晃脑袋，起身喝了杯水。
过去五年，伊葵梦到郑允佑的次数寥寥无几。
那时候她就想，大概对方也恨她，所以连梦都不想钻进来。
不过，后来他还是来了。
那晚她盯着word文档头脑仍然一片空白，“要是明天醒来还是这副样子，那伊葵你可以去死了，到头来你什么都不会，你可太弱了…”她咒骂着自己。
那是她研究生即将迎来毕业，一边昏天暗地地想着论文的事，一边因为老家的女儿生病两边跑的日子，那时她经济状况捉襟见肘，那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崩溃边缘，差点患上抑郁症。
她爬上床，躺下。
梦里，迷雾一片，他站在尽头，久久地望着伊葵，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要活下来，好好活着…”
伊葵惊醒了，反复琢磨着梦。他只是在梦里来了一会，却足够她回味一整夜。
第二天，她重新振作起来。
也是从这的很久以后，伊葵的生活才慢慢有了好转。
那个五年来唯一一次梦到郑允佑的梦，对伊葵的人生来说意义重大，那时她迷茫看不到希望，而他的出现，就像一个骑士披荆斩棘闯入黑夜，将她的黑暗劈开。
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人，不知不觉早已潜入自己的意识里，成为她生命的力量。
可是她要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再带进坟墓。就像现实与梦的区别，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五年的时间，足以击碎一切。
“伊葵吃过太多没钱的苦，所以现在的她呀，特别能吃苦”郑允佑拍摄休息的时候，曦姐走过去找他闲聊，聊着聊着，突然提起了伊葵。
“哦，是吗？”
“嗯，她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啊，放弃了香港的高薪工作，重新回到成都，然而工作没找着，只能打着各种零碎工。后来低薪入了我们公司。为了省钱啊，她自己带饭，每天的饭盒不是烫青菜就是水煮鸡胸肉。一开始我们还纳闷，以为她减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鸡肉便宜，当时一只鸡就顶半斤猪肉。伊葵拿着一个月三千的工资，交了房租后就没剩多少生活费。最后大家实在看不下去，就提议每周请她一次，帮助改善伙食，谁知她倔，不领情，依然坚持自己带饭后来我猜啊，是伊葵不知道自己能够报答这些同事的时候，是猴年马月，所以她宁愿一开始就不接受大家的好意。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她啊，在来我们公司之前，一定吃了不少生活的苦“
郑允佑默默地听着，没接话。
“好在她争气，进公司一年后这部作品就以小说的形式出版了，后来公司也看中了这部小说的潜力，买下各种版权，再后来伊葵又陆续出版其他小说，在圈里小有名气，直到她拥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也不知道曦姐是出于信赖郑允佑还是想缓解这两人的敌意，不知不觉，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伊葵的事。
“我跟你说这些，纯粹是因为今天高兴，替伊葵高兴~感谢你啊，郑允佑，愿意来出演这部剧，而且还把男主人公演得这么好…也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优秀的演员啊，伊葵的作品才能被更多人看见…伊葵终于要熬出头了…“曦姐今天确实高兴，跟郑允佑嗑唠了很多，不过这会她突然想起工作上的事，”哎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看下财务报表，下一周的支出还没批呢，我先走了啊，咱们回头聊。”
“嗯。”郑允佑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蜂蜜水，陷入沉思。
在他记忆里，伊葵是一个天真乐观的女孩，她的生活应该被美好环绕。可没想到，离开他后，她的生活却没像他想象的运转，变得艰苦难行，黯然无色。他更不明白了，为什么她宁愿离开他身边，去选择如此艰难的生活？
他曾经想过无数个伊葵离开自己的原因，可是，无从对质。
他也曾愤恨地诅咒她从此不幸，可当真正知道她经历过不幸时，他的心又异常不是滋味。
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本以为可以让时间释然一切，可是，对于他来说，并无效。
伊葵提出分手的那天，上海突然出奇地下起了雪，明明是四月的春天。
伊葵说过她最喜欢下雪，因为大雪天外面雪白一片，万物都变得可爱。
“哈哈哈，我去给雪人围条围巾！”
“别人在你的车子上堆鸭子了耶，哈哈哈鸭子好可爱~”
“我们也出去大街上溜达吧，我也要变成白花花的老婆婆…”
放下电话，郑允佑来到大街上。街上的雪人、车上别人堆积的雪鸭子、路上变成白花花老公公的路人站在这片白色面前，他忍不住发起呆。忽然他难过起来，他意识到，从今往后，再见到这样的雪景，已经没办法跟伊葵分享了。
刮来的一阵风突然灌进脖子，一下子把他从思绪拉回，他赶紧拉好衣链，并开始扣扣子，然而一颗松动的扣子却忽然从衣服上蹦落而下，“咚”地一声掉到地上。
郑允佑静静地盯着这颗扣子，半晌，蹲下身捡起，放进口袋。回到家，他把扣子缝回原处。
郑允佑一直是那种，一件冬天大衣可以穿上几年，一个背包可以背上十几年的人，倒不是因为生活拮据，从小父母便给他提供阔绰的物质保障，长大后工作也顺遂，所以一直没有经济压力的烦恼。大概是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住了几年，他沿袭了两位老人身上淳朴的品质吧~
伊葵再次见到郑允佑时，她正蹲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大口地吸溜着臭味熏天的螺蛳粉，而且头发油糟糟，胡乱扎成一团。那姿势，颇有成都早点摊前，宿醉的汉子吃早饭的架势。
“啊？你怎么进来了？”伊葵脸色骤变。
刚刚拿外卖的时候，刚好收到剧组小玲给她信息说等会过来拿剧本，想着方便小玲进来和顺便给房间透气，伊葵索性没关门。所以一听到敲门响，她想都没想便喊了声“进~”，抬头却见郑允佑。
“你喊我进来我就进来了。”郑允佑忍俊不禁，“我今天是过来工作的，纠正音乐剧舞台的相关信息。”
说话间郑允佑已经找了张沙发坐下。
“那个曦姐不是让剧本送到剧组，再给你过审吗？”伊葵小心翼翼。
“哦，那样的话太迟了，“郑允佑摇摇头，”舞台布景要提前准备，工作人员可是在我们开拍前就提前搭建好，要是等我看了剧本再一点一点纠正出来，大家都会疯掉的。”
“你的意思是，之前导演发过火？还是道具组工作人员？”
“没有，不过差一点。”
“哦，”权衡下，伊葵觉得还是以大局为重，“上次实地考察回来，确实改了不少，那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大家都好，劳驾你特意跑一趟了。”
伊葵想，要是片场真发生有人对她的剧本有意见的事，曦姐也会尽量安抚，拼劲努力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某种程度，曦姐待她确实比亲姐还好。
“不过，你今天不用拍戏吗？”伊葵忽然想起让戏份很多的男一号过来一趟，好像挺耽误人家时间的。
“昨晚连夜赶完了最新剧本的戏份，所以今天没有戏，很有时间。”
“哦，这样啊~那你等会，我收拾一下。”忽然想起自己端着臭味熏天的螺蛳粉，好像挺不礼貌。
“没关系，你吃完再开始。”
郑允佑过去极其排斥螺蛳粉的，别说吃，光闻味道他就会条件反射跑到几百公里远，不过这会见他一脸泰然，令伊葵不得不好奇，难道…这么多年，他的饮食习惯改了？
其实伊葵很少吃螺蛳粉，只是最近赶剧本压力大，所以突然想吃点刺激的东西让自己醒一下，可没想到，好巧不巧，刚好就遇上了郑允佑。
“那我就不浪费粮食，继续吃了？”
“吃吧。”
既然郑允佑不介意，伊葵也不再客气，重新打开包装，麻利地吸溜起来。
“你吃过饭没？”边吸溜还是要边招呼客人的。
“吃了。”
“你要是闻着不惯的话，这个给你~”伊葵伸手将一包纸巾递过去。
“哦，好。”郑允佑也没掩饰，三两下搓成纸条，塞进鼻孔里。
自从上次ktv谈话后，两人的相处，好像开始自在起来。
“你已经写到第十集了啊，那前面几集的剧本是不是可以让我看一下？”没事可做的郑允佑注意到伊葵的电脑，文档显示着第十集字样。
“好哇~”
伊葵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沓打印好的a4纸，递给他。
接过后，郑允佑开始很认真地阅读起来。
不一会，伊葵也吸溜完螺蛳粉，收拾好便起身出门丢垃圾。
路过酒店电梯门，从折射的镜像门里，突然她貌似余光瞄到一些无法直视的事情，想了想，往后倒退几步进行确认，妈呀！！！她差点在走道里大叫起来。
此时镜子里的她除了衣冠不整，整个头还乱成一团鸡窝。
“这些天吃饱了工作，睡醒了工作，完全是懵到濒临入住精神病院的状态，怎么可能模样好嘛？”
“可是，可是——五年后重逢，难得在他心中塑立起来的光鲜亮丽形象，就这么毁于今天了，怎么可以？不可以——”
伊葵在走道里人格分裂地自言自语。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得赶紧亡羊补牢，对"
于是抓住隔壁空房一个在清扫的阿姨，好说歹说，才获准进入房间梳洗。
洗好头吹完头，给自己扎了个重振气势的丸子头，确认身上香喷喷的没有异味，伊葵才开开心心地道完谢，一蹦一跳回到房间。
“我还以为掉进垃圾桶里了呢！”郑允佑已经戴上了眼镜，严谨地用铅笔划拉着文字，见伊葵回来，开口。
“哦~是垃圾桶老远，所以绕了一些路。”伊葵掩饰心虚，然后走上前，“改了很多吗？”
“没，就两处。”
“哦，我看看…”大概是这会才发现伊葵形象大换，伊葵留意到郑允佑眼里流露出的一丝诡异，不过，见过大场面的她，选择淡然处之，“嗯，没问题。”
等两人把剧本细节更正得差不多，天色也黑了。
“我请你吃外卖吧，以表谢意。”伊葵提议，“你吃什么？”
“如果我说火锅的话，会不会不客气了点？”
“岂止是有点，是完全不客气！不过今天占用你太多时间确实过意不去，理应请好点的。那点海底捞外卖？”今天一天的相处下来，两人关系也近了一些。
“你时间没关系？”
“今天工作效率高，所以半小时的吃饭时间，我还是挤得出来的。”要平时，伊葵会干脆说没门。
“嗯。”
“给你~”请人家吃饭，菜当然要给人家点，伊葵把手机递过去。
“清汤双拼锅底？”
“嗯。”
“三鲜和番茄？”
“嗯。”
“牛肉片、牛肉丸、毛肚黄喉？”
“嗯。“
“招牌虾滑、鱼籽福袋、蛋饺、鹌鹑蛋？”
“ok，“突然伊葵想起了什么，”对了，别忘了炸酥肉一份。“
“嗯，一开始就点了。”郑允佑无缝接上，仿佛没意识到什么。
突然两人一愣，看向彼此。
一开始就点了，真是一句遥远而又熟悉的回答啊~
以前每次两人去吃海底捞，郑允佑必会先帮伊葵点一份炸酥肉，因为伊葵爱吃。
空气尴尬了一会，伊葵开口了，“那差不多的话就下单吧。”
“嗯。”郑允佑回过神。
火锅送到后，两人摆好桌，开始涮火锅。
吃饭间，郑允佑发现伊葵还是老样子，把不喜欢的黄豆芽一根根地从碗里挑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刚才忙着挑豆芽，所以对于郑允佑突然发笑，伊葵很是疑惑。
“你还是没变啊~”郑允佑感叹，“还是不爱吃黄豆芽。”
“才不是！”真实的自己一下子又被对方看穿，五年后的伊葵才不想这样，她脸一倔，“我现在可是很爱吃黄豆芽的，我变化可大了。”
“真的？”
“哦，当然是真的。”
“那你吃试试。”郑允佑逗她。
“试就试~”伊葵赌气地夹起一旁的豆芽，咽了口水，才开始含进嘴里，慢慢咀嚼。
但不得不承认，从小就拒绝的食物，长大后即使再怎么勉强，还是无法接受，她情不自禁露出难色。
“给~”郑允佑笑着递过纸巾，“吐出来吧。”
伊葵赶紧抓住纸巾，一口将黄豆芽吐出。
这下好了，打肿脸充胖子不成，还在郑允佑面前出了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