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毫无亲情
顾家书房外。
孙离正拿着几封信件在廊道下快步走着,他时而眉头紧锁。
时而喃喃嘀咕着,陷入自己的深思里无法自拔。
正当他准备叩响书房的大门前,眼前忽而闪过一道令人惊艳的亮色——
只觉得迎面有神女踏步而来,分明是冰天雪地,却依稀见得暮春下满庭花开。
孙离呆怔在原地,直至那女子靠近而来,他脸上倏然爬起一抹红,张嘴时那嘴巴仿佛不是自己的。
“这……这位姑娘,这里是书房重地,不让外人靠近。”
只见那神女轻轻颔首,声音也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动听。
“原来如此,劳烦您替我通传一下。”
孙离有些看愣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从头到尾被他忽视的少年一脸不虞的站了出来,挡住他的视线。
少年语气不善,阴恻恻道。
“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阿青,不得无礼。”
女子轻声呵斥,少年像顿时变了个人似的,立马收起了周身气焰,言听计从的闭上了嘴。
孙离恍然回神,还没来得及告罪,就被那声‘阿青’给吸引了过去。
再看看那少年眉宇间有几分熟悉感,他这才想起了什么。
“敢问,可是大小姐与小少爷?”
秦昭昭点头,含笑反问他。
“你就是父亲身旁的得力管事孙离吧?”
她开口时,眼神快速扫过孙离手里拿着的信封。
尚未拆开的封条上露出半截刻着纹理的徽章封蜡,虽是半遮半掩,依旧被她瞧出一丝端倪——
只有涉及一些暗中势力,或者与不能表露身份的权贵深交时,他们之间私下有信件往来便会特意做的如此私密。
哪怕是封条上的纹理,亦能代表很多寓意。
秦昭昭微微眯起眼眸,听闻顾学正在朝堂之上乃中立派,看来也不尽其然。
这个世道,哪儿有绝对的中立?
她曾听爹爹秦渊明曾说过,所谓朝堂的中立派,一是蛇鼠两端摇摆不定之人,这种闻风而动,最终也落不到一丝好处;
一种则是早已暗中投靠一方为其效力,只是明面上毫不作显,用来迷惑所有人罢了。
而就是这第二类人才最阴险,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站出来,用什么样的方式狠狠咬你一口。
看来顾学正就是这第二类人了。
秦昭昭心下猜测,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神情莫名有些局促的孙离身上。
能拿着这些重要物件的,想必只有顾家下人口中的那位权力仅次于顾学正的孙管事。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不过二十五六,瞧着有些年轻的人。
看来此人定是有一些过人之处,才会被顾学正看中并信任。
秦昭昭思量着,若是自己想在府中好好行事,与眼前人打交道并不失为一种快速而有效的途径。
思量至此,秦昭昭那双美眸迅速涌上一丝歉意。
“抱歉,阿青并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在有关于我的事上行事稍微容易冲动。”
美人桃眸含歉,又不自觉流露几分担忧的眼神好似将人心揉碎似的揪起,感同身受般心尖也泛着丝丝疼意。
孙离连忙摆手。
“我没关系,大小姐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是我太过失礼,论礼来应当是我向您赔罪才是。”
说完,孙离深深朝他行了个赔罪礼。
秦昭昭脚步一转侧身避开,并未受下这一礼。
她伸手朝他虚扶而起。
“孙管事莫要折煞我们了,我们二人方才回府,如今特地给父亲问安,劳烦您替我二人传个话。”
孙离拱手,“自然。”
说完,在他转身朝书房走去时,心里头觉得一阵荒唐。
自己今儿个怎么跟魔怔了似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分明只要和平时一样表面佯做关心客套一番,随后拉开距离静静地看着就行。
刚才却像是被突然勾了魂,行事作为半分都不像他自己。
秦昭昭与在外等了一会儿,余光瞥见见秦长青神情有些奇怪,整个人瞧着似乎有些局促,心下几分了然。
“可是觉得紧张?”
秦长青木着脸,有些生硬的回着。
“紧张?我为何要紧张?”
秦昭昭轻轻捏了捏他僵直的肌肉,打趣道。
“又不是去打架,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长青捂着唇轻咳了一声,忽而有些绷不住了,脸上透露着几分泄气的意味。
“阿姐,你说爹会不会接受我们。”
他手指不自觉捏着袖口摸索着,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也不知爹气消了没,我们还能不能改回顾姓。”
他们并未被顾家族谱中除名,当年改换母姓也不过是顾学正一怒之下做的决定。
如今时隔九年回到顾家,他兴许还能做回那个顾长青。
秦昭昭静默的听着,闻言无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少年,骨子里总是对高大伟岸的父亲有着仰慕情感。
哪怕经历了那些事,哪怕时隔多年未见,怀揣的情感依旧如此。
秦昭昭不语,她早已知道顾学正的态度会是什么样的。
若非他默许,余婉云与下人又何以是那样的态度?
在顾家内,连装模作样的待他们二人客套些的人一个都不存在,可想而知顾学正如何恼怒厌弃他们姐弟二人。
若无圣上下令,再加上余婉云暗中阻拦,只怕直到余婉云之子顾长复继承顾家产业之前,自己与秦长青根本踏不进顾家大门一步。
“或许吧。”
秦昭昭并未直接了当的打碎他希望。
与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让他偏执的抱有留恋,倒不如让他双目亲眼看到,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处境才最为干脆。
但于私,她还是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昭昭并非原身,她对顾家的一切毫不在意。
于她而言,真正的亲人早已埋在黄土之下。
她这辈子已无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无姐妹,无兄弟。
是孤家寡人独自在世上苟延残喘的独身一人。
过了一会儿,孙离才走了出来,侧身让二人进屋。
秦昭昭颔首致谢,缓缓踏进屋内。
入眼陈列着许多古董名器,墙上挂着那些在北燕说得上名气的大家名画。
屋角一尊错金螭兽香炉上飘起袅袅烟雾,熏得是安神静心的盘香。
离香炉不远的玫瑰椅上,顾学正身着墨蓝常服,手握着茶盏,正凝神看着一本泛黄的史书。
听到动静,他始终未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坐。”
秦昭昭行了一礼,垂眸掩住眸底的冷漠,言语带着愧然。
“女儿不孝,未能在父亲身前尽孝,心中愧疚,自不敢坐下。”
顾学正眉心一动,那沉肃的脸微微有了松动。
“罢了,也不是你的错。”
他抿了一口茶,“在新乡过得可好。”
分明是关怀的问话,偏生在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感,更像是随口例行公事。
秦昭昭苦笑。
“我偶尔与青莲接些刺绣的活计,阿青替人干些重活,这般下来,我们三人尚能果腹,免受饥寒贫瘠之苦。”
顾学正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掀起的眼蕴着深邃的漠然。
“夫人每个月都会寄十两银子到你们那儿,这些银两放在寻常人家省吃俭用能用几年。”
“你们三人究竟是如何挥霍,竟沦落到尚能裹腹的地步。”
他愈发严厉,声声扣在二人心头上。
“若是再给的少了些,难不成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了?”
这是干脆认定他们二人成日拿那些银两挥霍无度,满口谎言了?
秦昭昭心内一阵冷笑,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语气,当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父亲怕是误会了,那些银两从未落到我与阿青二人的手中。”
她弯眉如月,面上笼着烟笼般的愁态,美人蹙眉,当是愁进旁人心头。
“照顾我们的妇人李爱萍素日只买些粗陋的衣裳用物给我们,每餐都是素菜,鲜少见到一滴油水。”
“在四年前,李爱萍一夜间消失,半点值钱的东西都不曾留下一分。”
说完,秦昭昭幽幽叹了口气,少女柔雅气韵上缠绕着历经辛酸的涩意。
“父亲说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当真不差。”
“对您来说或许是不可置信,但对于我与阿青来说,却不过是日常罢了。”
秦昭昭牵着秦长青那双多有茧子的手。
“您可见过如他这般大的公子哥,满手都是劳作后的粗茧?”
她用将顾学正质疑的话悉数奉还了回去。
顾学正一噎,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着眼前的长女。
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幼时明明是性子极其泼辣的人,难道时光当真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
顾学正心仍存有疑虑,那目光沉沉,满是肃穆的面容散发着一股沉甸甸的威压。
他在有意试探着。
秦长青瞳孔微缩,第一次感受到这股沉重的威压,不由垂下头。
而秦昭昭神色不变,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变化,静静的伫立在原地。
顾学正这模样兴许能唬唬旁人,却吓不到她。
她可是面过圣,在众高位嫔妃簇拥下,对着太皇太后膝下撒过娇的。
区区小伎俩就想用来试探她?
秦昭昭轻嘲,她还当真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