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当你的命，如何
秦昭昭只是看了赌坊一眼，抬脚便朝一旁的钱庄走去。
她目不斜视，这几层台阶，竟生生走出宫门的威仪感。
钱庄门口打盹的小厮一听动静就惊醒了，他是负责筛选入钱庄的人，唯有显得富庶之人，才有资格入钱庄。
被惊醒的同时，他未曾仔细见着眼前人什么模样。
光是一扫那仪态就让他瞬间绷紧了身子，不待他看清什么人，便立马换上谄媚的笑迎了上去。
“这位小姐，您是来取钱的，还是典当的？”
话刚落，这才借着灯笼看到眼前人粗布衣衫的打扮，那笑容一下子僵硬在嘴角。
粗布罗衫，竟是他看打眼儿了。
秦昭昭对他骤变的态度恍若不觉，坦然的仿佛是这里的常客。
只是瞥了小厮一眼，径直入了门。
“诶诶诶，等等，你不能……”
那小厮连忙拦着，可秦昭昭早已踏进了门槛。
兴许是入了夜，钱庄里一位客人都没有。
隔窗内，一名身形肥胖的掌柜蓄着八字胡，手指飞快在算盘上来回滑动，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懒洋洋的开口。
“客官是取钱还是典当？”
“典当。”
脆生生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悦耳。
胖掌柜手指停顿了一会儿，他抬眸扫了一眼，又落了下去，语气带了几分敷衍。
“本钱庄只典当珍品，粗劣之物不收，平民用物不收。”
“姑娘若是要应急，出门左转，隔壁倒是有一家收破烂的。”
青莲原本进来有些心虚，听了这话立马把那些情绪抛到脑后，语气不善。
“你看不起谁呢？”
胖掌柜讥讽，“两位姑娘只怕浑身上下都凑不出一两银子吧？
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钱庄，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
“两个臭穷酸的人也敢进我钱庄打秋风？你们就庆幸现在没有什么人，若是冲撞了我的贵人……”
掌柜浑浊而精明的眼睛直剌剌的在两人身上一扫。
“你们怕是连这儿都走不出去了。”
“趁我心情好，赶紧滚。”
被人下了脸，秦昭昭神色不变，仿佛早就意料到了。
就她们两人的穿着，实在是不想有什么能当的出手的人。
反倒是青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竖起倒刺。
她猛的一拍台面，又气又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姑娘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官家小姐？”胖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阴阳怪气着。
“哟，那小店今儿个还是蓬荜生辉了？小店是间小庙，容不下你家小姐这尊大佛。”
说完，他沉下脸，扭头冲着门口的小厮不耐烦的骂。
“王七，你还不快给老子滚进来！成日盯着隔壁春风楼看看瞎了你的狗眼不成？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
“你胆敢再放错一个人脏了我钱庄的地，明早就给老子卷铺盖收拾滚出去！”
门口那小厮浑身一激灵，听到怒骂声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先是对着胖掌柜跪下磕头求情，扭头对着秦昭昭就一改先前谄媚样，企图将人撵出去。
“掌柜的这么着急将我赶出去，也不怕错失了一桩生意？”
秦昭昭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一丝被瞧不起侮辱后该有的情绪。
她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台面上。
通身翠绿的玉佩在满室烛火的掩映下仍掩不住光泽，单是一眼扫去，几乎看不见其中的杂质与裂纹。
那胖掌柜眼睛顿时瞪大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拿起那块玉细细端详。
“好玉啊！是块绝顶好玉啊！”
那张肥胖的脸顿时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
他小心翼翼的用帕子端起那块玉，像是捧住了一笔飞到眼前的丰厚之财。
“若我没看错，这是南阳玉！”
青莲没想到秦昭昭会将这件玉佩拿来典当，急红了脸阻止。
“不行啊小姐，这是夫人留给您和小少爷最后的念想！”
“您先前不是说怎样都不卖，怎么……”
秦昭昭只是道：“今时不同往日，旧物比起睹物思人，用来解决秦长青留下的麻烦更重要。”
“日后再赎回来便是。”
对胖掌柜的反应，秦昭昭微微一笑。
“原本以为新乡这片小地方无人能识独山玉，看来还是有一个识货的。”
南阳玉又称独山玉，若非识玉之人鲜少得知此别名。
只因南阳玉产自南阳，世人大多爱以产地命名，唯有少数贵胄喜称独山玉，以彰显其特殊。
此玉平民百姓绝不可能拥有，胖掌柜走南闯北的也见过不少，激动过后便很快冷静下来，借着烛火打量眼前的女子。
此人从进门受语言羞辱，直至被赶出去前，丝毫没有动摇半分。
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饶是新乡一些小官家都难寻出一人来。
“看你不像能用得上这块玉的模样，黑货？”
胖掌柜的脑中飞快思量了许多，手指隔着帕子摸索着玉，眼眸微眯。
秦昭昭：“娘家祖上显赫，留给我傍身的遗物，若非急用，掌柜的在这小地方也见不着这好货。”
胖掌柜信了几分。
此女子若是一无所知，随便抬个价格糊弄她也就罢了。
只可惜是个识货的，若是真要成交这玉，只怕要宰他不少银两。
秦昭昭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差不多了，朝着掌柜伸出手。
“掌柜的若是当不起，那便还给我。”
“诶诶，姑娘此言差矣。”
胖掌柜的见她欲要回玉佩，连忙将玉佩背在身后。
胖脸堆着假笑，颊边的肉将精明的眼挤出一条缝。
“我钱庄虽小，生意却大，别说是一块南阳玉，即便是和田玉，我这也可争上一争。”
“不知姑娘想出价几何？”
掌柜嘴上虽是这么说着，手指却是朝着王七的方向勾了勾。
王七会意，悄悄退步合上大门，阴恻恻看了秦昭昭主仆一眼。
青莲始终防贼似的防着这帮人，在看到王七的动作和不怀好意的眼神时，脸色微微一变。
袖下的手指戳了戳秦昭昭，她低声凑近道，“姑娘，他们有问题。”
秦昭昭恍若未闻，面色如常的同掌柜的议价。
“独山玉产量少，故而名贵，通常制成玉器，块度至少在一公斤以上。”
“这玉佩虽不如大件玉器，但也是经由工匠巧夺天工之手细心刻画而成。
独山玉质地最好的原石在盛京拍卖行顶价便炒到三百两黄金，而这取其精华制成的玉佩嘛……”
秦昭昭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报的心不慌气不喘。
“二百两黄金，如何？”
青莲在一旁都傻了。
要知道，她们过去数年加起来摸过最多的银子都不超过五两。
胖掌柜捻了捻他的八字胡，微微眯眼。
“这价……”
不等他说完，秦昭昭直接打断。
“当然，典当之物最终价还是钱庄决定，不知掌柜心中价值几何？”
自然是高价之宝！
胖掌柜在心中咆哮一声。
此物兴许在盛京不起眼，但在盛京外的任何一处，足以让人抢的头破血流。
只是这话他自然不会说明，只是佯装犹豫。
“姑娘有所不知，玉器近来在典当行情有所下沉，如今这价……”
他一边说着，手指飞快在算盘上拨着算珠，啪啪一阵响后，亮出一个数字。
“只值三十两。”
价格压了一倍不止。
秦昭昭轻笑，那清洌洌的眼像淬着寒光的刃，刺的掌柜心慌。
“掌柜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若是贵庄无心这笔生意，自有人会接。”秦昭昭收起了笑，打算伸手将玉佩收回。
她才刚有动静，身侧的青莲突然惊呼一声，被王七押了手动弹不得。
青莲挣脱不开，便冲着这些人破口大骂，“好哇，你们这儿顶着钱庄的名号，原来里头住着一窝子鸡鸣狗盗，我呸！”
“方才进来还一副狗眼看人低，自己做的这畜生行径，居然也有脸给我家姑娘摆架子！”
明知眼下的情况不对，但秦昭昭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青莲这张嘴，可真是个宝。
那胖掌柜被青莲批了个畜生不如，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他一摔算盘，珠子掉的地上窸窣乱响，滚在了秦昭昭脚边。
“把这个女的关到后院去。”
秦昭昭眸光冷冽，猛的转身，“你这是要强夺不成？”
“前方就是衙门，你难道不怕我闹到县令跟前？”
那胖掌柜背着手慢悠悠的从里头出来，那玉佩竟直接挂在了自己腰间上。
他闻言，笑的愈发肆无忌惮，“衙门？县令？”
“你尽管去告衙门试试，若县太爷接了你的状辞，我头割下来任你踢。”
笑完了之后，胖掌柜走到秦昭昭身前，看着那张脸，念头又转了一道弯。
“小丫头模样生的不错，再养养，估计能好看些。”
他压低了声音，“大晚上的还在这儿抛头露面，想来你骨子里也不是守着什么良家本性的。
倒不如跟我去一个地方，那儿一直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比当这玉佩值多了？”
秦昭昭静静看着他，半晌，眼底缓缓流露出一丝精明的算计。
掌柜也笑了，压根没要她回答，招了招手，秦昭昭身后的人慢慢靠了过来。
收了这女人？
笑话，他对雌的一概不感兴趣。
一想到女人，他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这两个丫头虽然瘦，但却是好胚子，卖到隔壁去，起码能白赚一笔。
只是还没发生他想象中的事情，胖掌柜就亲眼看到自己伸出的手臂陡然脱离了视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往后折去。
只听一声骨脆响，整个笨重的身子不受控的往下一倒。
杀猪般的嚎叫声还没响起，就被秦昭昭眼疾手快的抓了一团破布塞进他嘴里堵了回去。
她衣袖轻轻一抖，一把开了刃的锋利匕首抵在胖掌柜脖颈间
冰冷的缝刃与脉搏跳动得最明显的一处相接，彰显着异样的疯狂。
秦昭昭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压制身下这硕胖身躯手臂已经凸起了青筋。
可她表面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甚至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如视一坨死物。
“既然玉佩在贵钱庄当不了，不如我来换一种当品，掌柜的估个价怎么样。”
她嘴角轻轻勾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笑，那浑身森冷的感觉，是点再多蜡烛都驱赶不散的寒意。
“就当你的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