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别两宽
王奇就是那么固执,每至一处,便跪在她的马车边,待开拔时再一瘸一拐的跟上。
罢了罢了,她终是不忍,还是吩咐车夫带他去吃些东西。
要跟着就跟着吧。
南诏的气候果然如传说般四季如春,他们到了南诏已是腊月,但仍然和煦的暖风,盛放的花朵,让众人诧异又欢喜。
刘新被重新授予的官职是太和县县令,上任地距离南诏王府不过数里。
据孟彦解释,这样方便他照顾。
璟儿白眼连连,她如果看不出孟彦对她什么心思,她就不姓刘。
她无数次的旁敲侧击,孟彦就是装作听不懂。
所以她干脆利落,直截了当的告诉孟彦:“朋友可以,其他不行”。
可孟彦依然嘻嘻哈哈,不往上捋也不后退一步。
到南诏的第一个月,南诏王就咽了气。
王后哭着说其实南诏王早就不行了,只是吊着一口气等儿子回来,他要将南诏数十万人的命运亲自转交给儿子手上。
都城也下了旨意,皇帝对于南诏王的过世悲痛难捱,特追封其为定远王,派遣大鸿胪亲自持节、五官中郎将副监督丧葬,并命各侯诸国全都到南诏奔丧,赐钱一亿、布九千匹。
吊唁仪式如期举行,举国哀伤,璟儿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南诏的景色,便被满城的白色蒙住了眼。
作为身处南诏领域的县令,刘家理所应当的前去吊唁。
一国藩王的死,足以让国本撼动,所以他的葬礼必须大操大办。
南诏王是个勤政爱民的藩王,在百姓中呼声很高,从灵堂到王府,再从王府到城中,全部挤满了乌泱泱的百姓。
璟儿寻不见孟彦,便自顾自的往里走去,走到灵堂最深处,被两位侍从拦下,问她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她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孟彦听到声音,回头看是她,艰难的朝她挤出一抹微笑,一挥手屏退左右。
顿时,空荡荡的灵堂只剩他们二人。
说来也是奇怪,外面明明暖和无风,但这屋子里却阴风阵阵,吹得人心头一阵阵发凉。
她小心翼翼地在孟彦旁边跪下,柔声道:“之前你劝我的话,我就不再讲一遍给你听了”。
孟彦苦笑道:“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道理我们其实都明白,但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外面似乎到了时辰,来吊唁的旁系亲戚们同时大哭,发出轰然声响。
孟彦闭着眼,任由眼泪无声的落下,“你知道吗,父王虽然对我严厉苛刻,还将我送到京都,让我自小便要体会聚散分离的日子,但是他其实最疼爱我的”。
他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良久,他缓缓开口: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为我遮风挡雨了”。
璟儿望着他,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他不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为他擦拭眼泪,他愣住,用还挂着泪珠的眸子看她。
璟儿放下手帕,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悲伤的气氛。
她想了想:“所以你要赶快承担起来了,你把我们带过来的,要好好保护我们,知道吗”。
女孩挺起胸脯,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倔强的小脸庞尤为动人。
孟彦想伸手去抱她,却被女孩轻轻躲开,他苦笑着瞪她,女孩却拽他起来去主持出殡仪式。
殡丧结束后,孟彦继任为新南诏王,皇帝赐封号为玄,世称“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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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萧瑟的北境,三天三夜的暴雪后,积雪层层堆积,足以埋没膝盖有余,在这样的极寒天气下,连取水都成了难题。
阿杜望着已经冻成冰块的深井,一脸无奈,这样的天气,本该在大营里烤羊肉取暖。
但他那可亲可爱的少将军,不知道抽哪门子风,非要亲自去检查布防。
靺鞨人打起仗来极度凶猛,来到北境的一年多,他们大仗小仗,和靺鞨人交手不下于10次。
每次都是无边无际的尸首,哀痛的呼号和战马的嘶鸣,战场的硝烟蔓延数十里,染红了土地,也染红了江河。
阿杜叹了口气,提来了最后一桶热水,进入军营中最大最牢固的那座金顶银线编织的大帐。
一抬头便看到高大白皙,容貌俊美的青年将领正站在沙盘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将军,你真的不能出去,你的伤再不好好修养,胳膊怕是要废了”,阿杜不满的拧干毛巾,不管顾子唯那要吃人的表情,坚持为他擦拭换药。
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阿杜湿了眼眶,他的金尊玉贵的少将军理应是在繁华的都城做翩翩贵公子,如何能在这凄冷荒芜的北境刀口舔血。
若是,若是顾老将军还在,定不会让少将军如此拼命。
顾子唯每次打仗都宛如不要命一般,奋力厮杀,兵出险招,不是带人冲前锋,就是侧面冲击敌军的中军大帐,哪里打的最残酷,他往哪冲。
一开始,北境的驻守官兵是不服他的。
虽说顾子唯是被贬斥至北境戍边的,但皇帝的旨意早先他一步过来,大概意思是竖子无状,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那他们就懂了,过来镀金来了,黄金贵胄假把式,既如此,把这位爷伺候好了就行。
所以他们在顾子唯到达的当日,便主动上门嘘寒问暖,驻守的总督还回忆起了当年和顾老将军并肩作战的艰苦岁月,真是没想到,一转眼,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北境前来巴结的世家不在少数,更有甚者,直接邀请顾子唯住进新修缮的华丽豪宅作为落脚处。
听闻他尚未婚配,更是在北境世家圈子炸开了锅,一时间,前来结亲的人络绎不绝。
顾子唯婉拒掉所有好意,坚持住在行军大帐,与战士们同吃住,共进退。
几场硬仗下来,顾子唯出色的战术指挥和勇猛程度明显超出了所有驻守官兵的想象。
不仅如此,不打仗的时候,他们也眼睁睁的看着京都的那位勋贵和他们一起,除马粪,抗粮包,修战壕,打井抗水,从不嫌弃,从不躲懒。
顾子唯逐渐在军中有了威望,军中从质疑到敬佩,称呼也从京都的那位爷变成了顾将军。
只有阿杜和身边的几位亲信知道,少将军为了在北境立住脚,有多难。
他多少次在半夜中痛醒,又多少次因为疼痛吃不下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阿杜不明白,他问少将军为何要如此,纵使战功赫赫,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这个鬼地方不成。
可少将军从来不回答他,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
他是在用身体的痛,来缓解内心的痛。
不然,他如何熬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