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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枝一叶”的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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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制的淡绿色墙裙和格子桌布烘托着旧时光氛围,满墙的老照片讲述着西餐厅的百年历史。

    坐在刘淑葭跟前,卓玲先流下眼泪。她觉得对方的憔悴、萎靡、脆弱都是自己造成的。此时,她更深刻地理解了姐姐因没能把最好的自己给予于华斌而产生的负罪感。不过有一点她敢肯定,现在的自己才是最好的。她已经做了准备,无论刘淑葭说什么,她都不会反驳,人家这么好个儿子被你抢到手了,发点牢骚也正常。

    “刘姨,请你原谅我。”

    刘淑葭长叹一声:“小志生病那会儿,我是许过愿的,只要他能活下来,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自己快乐就行,我不会干涉……”她抽泣起来。

    卓玲也陪着流泪。

    “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真喜欢的,我怕他自己没弄明白自己,一时迷惑了!小志很单纯,爱上谁就一个心眼的。你不一样,经历太复杂了,光是前夫就两个,还有长期的男朋友,岁数也是假的,名也是后改的……真的太乱套了!我就说,你们俩怎么会有共同语言呢?”

    卓玲和小志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小志说,所谓的共同语言是个伪命题。一个心胸封闭的人无论跟谁在一起都难有共同语言。因为“共同”二字就意味着沟通、平衡、分寸和回应,双方有基本相合或相容的品性,对善、恶的理解一致,包容对方的弱点,呵护对方的敏感处,真心相待,尊重界线,这就是共同语言。

    “我很爱小志,会把他当作珍宝。”

    “唉,这么说呗,你自己也有孩子,到什么时候也是儿子亲。要是你们不结婚,就这么搭伙,我和他爸也能接受。也省得签婚前协议的麻烦,反正都这么大岁数了,没孩子,结不结婚没那么重要。你正好也不想再婚。”

    “刘姨,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不在乎形式。”

    刘淑葭长叹一声,丢下喝了一小口的咖啡起身,“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卓玲刚起身准备和她一起走,刘淑葭高傲地摆摆手,制止了她。卓玲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目送她走出咖啡馆。

    不一会,她正在往沃尔玛超市走,刘淑葭的电话又到了。

    “你身体怎么样?”

    “嗯?很好啊!”卓玲没明白她的问话是什么意思,这些年,卓玲最自豪的就是有个强壮的身体,刘淑葭也没少夸她身体好。

    刘淑葭尴尬地,“应该去做个、那个……滴虫一类的……化验!”

    “我做过了。”

    “什么时候做的?”

    “六月份。我每年六月份都检查身体,这些项目都做了。”

    “在哪个医院做的?”

    “我在丰河区医院体检中心做的。”

    “区医院的水平不行,还是得三甲医院。你要是乐意检查,一大门诊我都认识,不用排队。我不是强迫你,看你自己。”

    “可以。现在?那行,我打车去医大门诊。”

    见到卓玲到了门口,刘淑葭脸上露出了知道儿子和卓玲的关系后的第一次笑容,虽然笑容不像以前那么自然,但怎么也比板着脸强。

    刘淑葭退休前是医大门诊部的会计,到处都是熟人,卓玲很快就做完了化验。在等结果的时候,刘淑葭和卓玲并排坐在椅子上,“你没生我的气吧?”

    “没有,我知道你是为了小志好。”

    “卓玲啊,这事可千万别跟小志说,他肯定得训我。”在意识到自己做得有过分之处,她脸上又露出久违的娇羞笑容。

    “我不会说的。”

    “也希望你体谅我这么做。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了解,我和周老师也觉得你为人不错,又勤快,又随和,还孝顺,但凡你的条件差不多点的……哪怕没学历,我们也认了。小志挑来挑去,大家都以为他得挑个条件多么多么好的……所以,我们心理上这个槛儿还是难过去,可这是小志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既然我许过愿,就不会说非把你们拆开。小志跟你在一起,我倒不担心他吃饭问题了,但是这孩子太贪玩,动不动看球看到半夜,打游戏能打一宿,睡眠不好,长期下去,身体就垮了。这你得管着他点!”

    “好的。”

    “中秋节,你和小志回来过吧,国庆节,我跟你周叔要出去旅游四天。”

    卓玲愉快地答应下来,看着刘淑葭的背影,卓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认为我们不结婚也行吗?”小志跟母亲通过话之后问卓玲。

    “我是怕你家人认为我贪图你的财产……”

    小志笑:“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是什么手续没办利索或者不想跟我结婚呢!”

    “我当然想和你结婚,非常想!”

    小志搂住她:“你就做自己好了,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我们在一起时,你任何的言不由衷都会让我不安。”

    卓玲使劲抱住他:“我懂了。”

    小志家的一个房间门一直关着,卓玲从没试着打开过,也没问过为什么关着。

    “这是我的私人博物馆,平时也关着,这样可以少点灰尘,没让你进来主要是有些小茹的照片没来得及摘下来,怕你看见不舒服。我喜欢躺在这屋的地毯上听音乐。”

    到处都是大男孩的玩具,各种模型、动画人物胶片原稿等见缝插针地摆放着, 欧式的落地钟、黑胶唱机、老式电影放映机。一大面的照片墙,都是小志的亲人。有一些空白的地方,仔细看,上面打着无痕墙钉,毋庸置疑,这原来一定是挂着小茹照片的地方。

    小志的姥姥,一个拥有摄人心魄美貌的女子。历经岁月的磨难,她的高贵气质丝毫没有退让。年轻时的照片与小茹有几分神似。

    “我姥姥是在睡梦中走的,九十六岁,一生没住过医院。这是她生前我给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姥姥九十多岁仍然是个美女。”卓玲赞道。

    “我姥姥绝对是自然美,没动过任何地方,所有岁月的痕迹都留在脸上,但你依然会觉得她很美。我妈对美的认识完全走偏了,她觉得细皮嫩肉,六十多岁看上去像四十多岁就是美,所以不停地去折腾脸。体态轻盈,笑容纯真,即使脸上布满褶皱,看上去也会很年轻。”

    “我要是把双眼皮做了,你肯定不会要我吧?

    “那肯定了。我喜欢自然美女。”

    “你觉得我做双眼皮就那么不好看吗?”

    “也不光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小志抿嘴笑了:“一种被认同感吧。”

    坐在宿舍上铺弹吉它的小志,两条大长腿悬垂下来;足球场上倒挂金钩的小志;两个大男孩趴在楼梯扶手上搞怪,小志旁边的是维仁,温文尔雅,笑容腼腆;维仁的另一张单人照片和一张明信片被做成手账,放在同一个相框里。明信片是一幅小水彩画,图案非常熟悉,是一枝一叶工作室的 logo。明信片上写道:我们啊就像这枝叶一样微末,随风振荡,遇雨飘零,可枝叶又是大自然中最先觉醒的力量,她们总是在寒风料峭时刻向我们展示生命的复苏。署名:维仁。

    “现在知道我的工作室为什么叫一枝一叶了吧?这张明信片是维仁自己画的。我做手术的时候天已经冷了,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逐渐凋零,心里特别伤感,就跟维仁谈论起了小时候经常听的、根据欧·亨利小说改编的广播剧《最后一片叶子》。后来,他放寒假回家,给我寄来了这张明信片。也可能是那时留下来的烙印,我对窗景好看的房子总是情有独钟。”

    从一个长长的沉默里能体会到他的伤感。

    “亲爱的,如果我们结婚,我想要孩子,最好两个,我们的年龄不是问题, 可以借助医疗手段,或者领养的我都能接受。毅彤毕竟大了,我们俩需要培育新生命,和孩子一起成长。地球之上,没有什么比枝繁叶茂的力量更强大。”

    “这也是我最希望的。”

    “有你真好,总是无条件地信任我,好像我提的建议,都得到你的响应了, 而且行动力超强。”

    “幸亏都听你的了。”

    “哟,我的虚荣心已经大大地膨胀了。”

    “我的认同对你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当然了。回想起来,应该是我对你第一眼就有感觉了。我那天为什么没换鞋就进屋了,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我见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面孔,下意识地想隐藏自己的残缺。尽管我平时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还是有自卑感的。以后你看到狼狈不堪的场面别吃惊哦。”

    “小志,在我的心里,你没有任何残缺,因为你不是用两条腿走进我人生的, 是用一双翅膀。”

    “哈,被你这话给戳中了。”

    小志一脸坏笑地贴了上来,像个孩子一样偎在卓玲的怀里。

    卓玲哈哈一笑,表示心领神会。

    “amazing!”在一场酣畅淋漓的床戏之后,小志感叹一声,便趴在卓玲的臂弯里呼呼大睡。

    卓玲走进一片绿草坪中,草坪周围长满叶片肥大的蕉类植物,阳光晴好,远处是湛蓝的海水。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这时一个气质高贵的中年女士打开一个玻璃小罐子,满面笑容地拿出里面的草莓分给大家。有人告诉卓玲,这是小志的姥姥。卓玲心想,小志的姥姥早已经去世了,而且也不会这么年轻。那个声音肯定地说,是小志的姥姥。卓玲冲她喊,小志也来了,让他来见你。急转身,去找小志,告诉他可以见到姥姥了。然后,她和小志在草坪上跳起舞来,小志没戴义肢,但像有一个无形腿,让他的身体又稳又轻盈,卓玲想,他没戴义肢怎么会跳得那么好。”

    小志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多钟。

    “我这一觉睡得太好了!好像进入三十岁之后,我就没睡过这么好的觉,八个小时,一个梦也做。”

    “我做了,梦见姥姥了,还梦见咱俩跳舞。”

    “你的姥姥?”

    “你的姥姥。”

    “哦?真的吗?”

    卓玲把梦境给他讲述一遍。

    “可能是昨晚上看了她的照片,所以梦到了。”

    “我梦里的姥姥特别年轻,好像只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小志紧搂了她一下,“是吗?真好。我都没见过姥姥五十多岁的样子,我一出生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应该没有,只是笑着分草莓,我就对她喊,小志也在这儿,我去叫她来见你。然后就是我们在跳舞了。”

    小志的眼圈有点红了,“她去世四年零七个月,我只梦见过她一次。我特别特别地想梦见她,也只有通过这个方式,我才能见到活着的姥姥,跟我说话,向我微笑,但是她从不到我的梦中来,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对我失望了。”

    “别这么想,她是不愿意打扰你。”

    “我想让她来看我。”小志执拗地说,神情像个孩子。

    卓玲抚摸他。

    “我们跳你梦里的舞好么?”

    “现在?”

    “嗯。”

    “动作都想不起来了。”

    “边跳边想嘛。”小志撒起娇来。

    “好。”

    伴随着从黑胶唱片流出的音乐,他和她轻轻起舞,中规中矩的慢四、慢三。阳光从半遮掩的亚麻窗帘透进来,提供了舞台的效果。逐渐地,他们似乎被音乐的魔力附体了,两个人,三条腿,从来没排练过,不按程式,抛弃节律,微熏着, 扑楞着,舒展着。他们的躯体只用来表达解放和汇聚,像水一样漫溢,像风一样刮到哪儿是哪儿,像植物一样在半空中开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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