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艾滋的阴影
收拾完房间后,卓玲给利昂打电话。本来决定在他回来前绝不打一个电话,可一旦有了借口便无法阻止自己。利昂没接电话,卓玲再打,对方已关机。一定是有女人在旁边,不方便。早已料定的事,但仍然心慌,生气,卓玲恨自己贱,她不禁问自己,对利昂到底是爱多还是怕多?
几个小时之后,利昂来了电话,“想我了?在大屋看电视,手机放震动了没听见。” 听得出是在室外打的电话。
“王锦添来电话了,说我的材料递到使馆了。”
“太好了,恭喜,你们两口子马上就团聚了!”
“谁两口子啊?”
“你和王锦添啊!”
卓玲气恼地放下电话。
利昂又打电话,“你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
“我听不出来,别跟我说话,以后咱俩不犯话!”
“发什么疯啊?肯定又往歪里想。真是我姑病了,要不你买张火车票过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不去,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无非是想通过无聊的胡闹,叫他哄哄自己。
他怪声怪气地:“撒上娇了?”
“哼,我想撒泼!”
利昂说了句很下流的话。
“你呀,就是个嫖客!”
“去之前,你再跟王锦添对对答案,对不上号可惨了。”
没提不让带孩子的事!放下电话,卓玲心中一阵窃喜。其实,已经把他看透了,就是个人渣,可稍得到一点好,又对他舍不得。
令卓玲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天,澳大利来驻上海领事馆通知了她面签的时间。去上海的前一天,卓玲和王锦添通电话,将一些主要问题统一下口径。
和卓玲同组面试的还有两对夫妇。有一对是华人,丈夫是个一米八的帅哥,妻子矮胖,满脸蝴蝶斑。两人不顾另外三人的在场,不时地吻着,而且是带啾啾声的那种吻,亲热地拍嘴巴,打情骂俏。卓玲判断,这对肯定是女方担保男方。另一对男的是金发碧眼的帅哥,妻子是中国女孩,脸蛋算不上漂亮,身材超级棒。两人一直安静地坐着,只有当妻子显出有些不安和不耐烦时,男的才会扳过她的头,轻吻一下或拍拍她的手。这是自由恋爱的,卓玲猜想。
都是被担保人先面试。最后,只有卓玲还没有被叫到,她难免胡思乱想,是不是什么步骤出错了。她看见一个男签证官出来,便上前用英语问他能不能帮忙问一下吴琳签证官,是不是把我忘了。男签证官爽快地答应帮忙,他打了个电话,但吴琳的办公室占线,卓玲不知道,此时,王锦添的老父亲正在接受吴琳签证官的询问。
“卓阅在你家住过吗?”
“你们对她满意吗?”
“你儿子为什么离婚?”
这时,有人出来叫卓阅等候。卓玲突想上厕所,她赶紧向那人请示说去洗手间,那人貌似无奈地同意了。
几乎就没什么尿。
坐在女签证官跟前,卓玲努力地想控制住右额角青筋的暴跳,但无济于事。
签证官开始提问。与此同时,另一签证官也通过电话,问王锦添同样的问题。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她)父母家几个房间,最重要的摆设是什么?摆在哪里?”
“你为什么离婚?”
“王锦添(或你)给过你(卓阅)多少钱?这笔钱花了吗?”
“王锦添(或你)现在租房子住吗?有没有房客?有几个?”
“你为什么要找个南方(北方)人?”
……
签证官面无表情地结束了面试,只告诉卓玲还差个“无犯罪记录证明”,叫她去当地公安机关去开一个。
面试之后,卓玲和王锦添互对了下答案,应该没什么漏洞。
王锦添美滋滋地说,“我准备了五千澳币,等你来了,我带你和阿曼达好好出去玩玩,给你两千逛街花,给她两千上赌场,我自己留一千,其实,一千我也花不了,再给你五百,别跟阿曼达说。”
在卓玲跟过的几个男人里,最舍得给她花钱的就是王锦添,理智也告诉她,这个人比利昂强多了。可怎么也爱不起来他。情感是个多么不可捉摸的东西。
犹豫中,卓玲还是把利昂叫她不要带儿子的事跟王锦添说了。同利昂对抗, 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王锦添。
“只要你我是真的结婚,谁拿我们也没辙!”王锦添把重音放在了“真的”上。
“现在利昂握着我的把柄,如果我不同意他的条件,可能会向移民局告发我以前被移民局拘留过,现在改了户口。那样的话,移民局是不会给我签证的。”
“活该你!”王锦添突发火了。“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你有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而去跟齐正勇商量!我是你丈夫,我能害你吗?齐正勇天生是个靠玩女人赚钱的流氓,你把自己整个交到他的手里不是自毁人生吗!我问你,改户口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卓玲有点被他骂懵了,半天才缓过味儿来,“我改户口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她不爱提这事,一提就觉得自己蠢不可及,懊悔不已。那种感觉实在太不好受了。当时是利昂提议的,自己闪念觉得这样不行,可是那时她什么都听他的,除了感情上的依赖,也认为他在澳洲住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相关消息一定比自己的准确。后来和阿曼达通电话,她才知道,澳洲移民局有规定,对曾经的非法居留者,只要交齐了上次在拘留中心的各项费用后,可以通过合法程序进入澳洲。卓玲进拘留中心后,法警发现她的手袋里有几千元的现金,便问她是否要交拘留中心的费用,她钱已经在人家手里,不交肯定不行,就答应了。后来,利昂说只要她不同意,他们是没权力扣她钱的。阿曼这说如果身份造假被发现,可能一辈子被拒签。她当时还故意问了卓玲一句,“难道你朋友不知道这个吗?在澳洲住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啊!”现在细想阿曼达的话,她怀疑利昂当时就设下了圈套,以便一辈子控制她。想到这个,卓玲就发抖。
“你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你心里明知道齐正勇就是个流氓,恨不得把你敲骨吸髓,但你还偏偏爱得不行!我说的没错吧?”王锦添气哼哼地说。
“齐正勇的人品没法跟你比,我心里太清楚了!你善良,不以钱为重,这些好品质,他身上都没有。”卓玲说的是心里话。
王锦添嘿嘿地乐了。他有时候真像个小孩,没完没了地纠缠一个问题,实际上只是想让你夸他两句。
利昂来电话问面试的事,卓玲不想告诉他实情,只说似乎不太理想,和王锦添的答案很多地方不一致,签证官有怀疑。如果告诉他面试还算顺利,他肯定会叫她马上卖房子。几天来,卓玲无数次地设想和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澳洲的可能性,但都否定了。利昂是道躲不过去的坎,她必须要经过。利昂有她过去的照片、录相和护照的复印件,也有她现在的护照及身份证的复印件,甚至会找出一大批证人来。如果惹他生气,告发到移民局,她将再一次被剥夺身份。她只能熬到国籍下来,到那时候,利昂即使告她,澳洲移民局也没办法谴送她了,只能罚些款而已。
卓玲从上海回到家中不到三个小时,利昂也从外地回来了。签证的事他随便问了一嘴后,没再说什么。他温柔了许多,但明显情绪不在状态。
晚上,电视开着,利昂慢调斯理地按着遥控器,每个频道会看个一两分钟, 然后再周而复始。卓玲偎在他的肩上,摩挲着他的肚皮。利昂是个壮实的人,以前肚子硬硬的,现在有些松驰了,但照他这个年龄来说,也还算好。
“以前,只要一碰你,你就受不了了。”
“老了!”
利昂看上去没什么兴致,仿佛被卓玲揉搓的是别人的身体,若在以前,他早扑到她身上沸腾起来了。卓玲心一沉,她知道利昂一定是有事要说,而且肯定不是令人快乐的事情。
“我要是得艾滋病了,你会嫌弃吗?”
因为换了个台,电视机的声音陡然巨响,卓玲以为听到的是电视剧里的台词。看利昂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这病也不是想得就能得上的。跟鬼睡了?”
利昂关掉电视,“丽丽得艾滋病了。”
丽丽为了拿身份,找了一个澳洲男友,跟利昂也有一腿。
“哦。”
利昂瞅瞅她,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太简单了,让人摸不清情绪,“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丽丽得艾滋病了,确诊了吗?”
利昂点点头,“她找的那个鬼佬得了艾滋病,上周死了。估计她躲不掉。”他在扯一根从睡衣里跳出的线头,越扯越长,卓玲将睡衣从他手里夺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跟丽丽睡的 ?”
“那天喝了点酒,就……老觉得对不起你!”
“什么时候的事?”
“ 回国的前一天吧。”
“你可真会占便宜!你一向是戴套的呀?”利昂在这方面还是非常小心的,并已经形成了习惯,即使跟卓玲上床,也是每次规规矩矩戴套。
“那天因为喝多了,我戴没戴自己也忘了,但肯定是接吻了。我要真得艾滋病了怎么办?”
“找个地方安乐死吧!瑞士好像可以。”
“我不想死!”利昂的声音颤了,有点撒娇,但更多的是恐惧,“你还会跟我好吗?”
“跟!”卓玲坚定地答道。她赞叹自己的演技不错,跟发自肺腑似的。这个男人得多烂啊,才会在伤害她无数次之后,还有脸这样问。不过,她明白,这是个机会,自己必须拿出同生共死的姿态来感动他,以换取保住房产和儿子去澳洲的权力。
“你不怕吗?”利昂问。
“怕也晚了。”
实际上,她心里怕极了,突然想到儿子,若自己真得了这病,他一辈子恐怕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想到周至皓:在赤霞满天的背景下,他端起她的酒杯尝了一口说“放心,我没传染病”,她回了一句“我也没有”。在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里,最值得她骄傲的资本就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感冒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如果毁灭了……
“明天,我们去检查一下吧?要是没有,也就放心了。”
“我两天前去医院化验过了……”
在等待他把话讲完这几秒钟,极为漫长,卓玲感到要窒息了,“结果怎么样?”
“现在倒是阴性,但肯定有问题,因为大夫要我一个月之后再去检查,说有可能现在还是潜伏期。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三个人,第一个是我妈,她有病的时候,我就寄了点钱,都没回去看一眼。第二个人是你,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比我妈对我还好,其实,我应该和你结婚,担保你来澳洲……要是这次没事,咱俩就在一起好好过,我不会再跟别人了。”
若在以前,卓玲听到这样的表白肯定会热小盈眶,但现在她强忍着没让冷笑冲出嘴唇。
“第三个人是琳琳。你来之前,严梅春在我店里打工,我给她的工资比给你的要少,而且还烦她矫情,对她冷暴力。女儿其实很爱我,嘴巴甜,小小年纪,就知道协调父母的关系,总是想办法哄我。我对她亏欠太多,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还是你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即使她不是我亲生,也不能否认她可爱。对我弟弟也挺愧疚,他来澳洲,租我房子住,我连水电费都照收……也是严梅春在背后挑唆的。还有一个人我也挺对不住的,”利昂没意识到他对不起的人已经严重超员了,“爱丽丝,是我把她给举报到移民局的,一怒之下干的。其实,爱丽丝人还行,租我房子好几年,在我回悉尼开店后,她是第一个到店里打工的,也算帮过我忙。唉,良心债欠不得,欠钱,还可以还,欠情,永远也还不上,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
一片爱滋病的阴影比讲了十年的基督都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