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利昂来了
这个城市迎来入冬以来第一场鹅毛大雪,灰蒙蒙的天气和漫天乱舞的雪花让等待中的卓玲更加坐立不安。
利昂今天驾到。
晚上八点多,利昂来了电话,说已经坐上车,怕找不着地方,叫卓玲到路口去接。
因为下雪能见度低,路上行人和车稀少,卓玲举着一把伞,以免脸上的淡妆被雪花冲洗掉。她突然想起正好是两年前,她坐着出租车经过这个路口,那时的绝望今天回味起来依然有些疼。在她回国的两年里,心态和身体的变化让她感受到每一份岁月都会留下痕迹。尤其对利昂,他这次到来,她不是那么的盼望,而且有种强烈的不安。她试图挖掘这不安到底源自哪里,或者预示着什么,是因为他相亲了吗?似乎也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过来一辆出租车。卓玲放下伞,向前倾着身子,以便里边的人能看清自己。车开过去了。
“喂,傻老婆,乱瞅什么呢?”身后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利昂从一辆三轮车上下来,拖着一个大箱子,人显得很疲惫。他指指车夫: “有零钱吗?给他六块!”
卓玲赶紧掏了六块钱给车夫,见三轮车驶出十几米远,她才笑得弯下腰。
“笑什么?”
“怎么还坐三轮车来了?”
“坐公车来的,下早了,正好边上有个三轮,本来四块钱,见我拖个大箱非得加两块!”
“大雪天,肯定加钱!从火车站到我家打车不超过二十块钱,又快还有暖风,大雪天儿的,你也好意思坐在车上让别人拉你?”
“他骑的是电动车!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帮助下岗职工!”
“你真抠门儿到一定境界了!”
“嘿嘿,省点是点!”
利昂对自己的抠门向来不加遮掩,这也是他可爱的地方。
利昂洗过澡,顾不得抹干身体,便赤条条地冲过来。女人什么时候最幸福? 就是你爱的人如狼似虎的向你扑过来的时候。利昂虽然动作上貌似凶猛,但甜言蜜语多了,满嘴老婆甜心蜜糖地叫着,卓玲仿佛又回到了珀斯的时光里,竟忘了利昂是回来相亲的。他比两年前胖了,在她身上蠕动时,他啤酒肚的脂肪像个大气垫子,总让她感觉隔着什么。虽然一切都是欢快的。
周五,毅彤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回家,只是说学校有点事情。对利昂,他彬彬有礼,利昂问一句,答一句,然后就是微笑着。卓玲看得出儿子的微笑有多么拘谨和勉强,见王锦添时他都没这样过。可能是受管立强的影响,毅彤排斥利昂,但懂得他的重要性。
“妈妈,我觉得齐叔叔不喜欢我。”和利昂相处了仅一天之后,毅彤悄悄地告诉妈妈。
“我知道你在心里有些排斥齐叔叔,但不能就因此断定他不喜欢你。”
“我也排斥王伯伯啊,但我觉得他关心我,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其实每个孩子都很敏感。
“彤彤,你不要受你爸的影响先入为主,齐叔叔第一次和你见面,还没有相处过,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认定他不喜欢你?退一万步讲,他若真的不喜欢你,你也别埋怨,在这个世界上,能无条件喜欢你的人只有父母。我们去澳洲以后,齐叔叔也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哦,不是了!突然,大脑被雷击了一下,将暂时的失忆拉回现实。也许那时,利昂有了新生活。不,看他相亲的这股子劲头,肯定会有新生活的。
利昂不喜欢管毅彤,卓玲看得出来。背地里,他从没称呼过“彤彤”这个小名,一口一个“你儿子”,似乎刻意要划出井水河水的界线。她所爱的两个男人,势同水火。
卓玲问利昂相看对象的事。利昂说都没相中,他拿出相机,调出几张照片让卓玲看。
“这不挺漂亮嘛!这个和这个,气质都可以,这个,眼睛吊着,看起来蛮凶的。”卓玲品评着,口气很局外。不再乎,是一种自卫,至不保持几分心理优势。
“跟静静比呢?”
“谁是静静?”
“啧!忽悠我哪?你不说给我介绍个证券公司的,叫什么静!”
卓玲想起来,几天前通过朋友的朋友给物色的一个女孩,她也没见过。“哦,孔静!你说静静我一下懵住了……连面都没见就开始嗲了!”
“也不发张照片。”
“人家不给,我有什么办法?”
“要是不爱给照片的,多半长得不行。唉,也不给我介绍个知根知底的!”
“就是不知根知底的,我才给你介绍呢!让她玩死你!”
利昂和孔静之间的介绍人有三个。中间的媒人即不认识利昂,也不认识孔静,她给卓玲和孔静方的媒人牵的线。
相亲那天,应利昂的请求,卓玲和另外两个介绍人也去了。孔静的漂亮程度出乎卓玲的意料。这年头,不知怎么回事,条件好的姑娘反而好多剩在家里了。卓玲向孔静介绍利昂时,说他是自己以前的老板,搞过装修开过超市。她又刻意地提起了利昂的房产,渲染了房子的地段。这是利昂事前要求的。卓玲知道利昂决意拉她来,无非是让自己充当个爆料人的角色,把他的各项“优质条件”一一放在桌面上。看他文质彬彬咀嚼锅包肉的样子,卓玲料定他是中意静静的。而静静一直想寻找出国的机会,似乎对利昂的条件也满意。卓玲悄悄地到前台买了单,然后坐上出租走人了。
司机没经卓玲同意便中途捎上两个打车的。看到两个挤进来的拼车人,卓玲哑然失笑。多绝妙的暗喻。她的生活里随时会有人挤上来拼车,不,自己才是那个拼车的。
“你这辆破车,想拉上多少个拼车的?”晚上和利昂上床的时候,卓玲问。
“不管多少个拼车的,你都是坐副驾驶位置的人。我心中的大老婆!”
利昂笑嘻嘻地伸出魔爪,“省省吧!”卓玲推开他的手。
利昂打了她一下,看脸色,他是闹着玩的。但非常疼。卓玲恼了,冲他噼里啪啦一顿乱打。
“你儿子听见了!”利昂说。
卓玲停下手,眼泪却止不住了。她多想装得蛮不再乎!
“一个也没看成,你难受什么?”
利昂显然知道卓玲为什么而哭。
和王锦添大大的不同,白天的时候,利昂特别喜欢在外面转悠,尤其对房价感兴趣,每次路过地产中介店还要进去咨询,主动管人家要名片。卓玲感到奇怪,利昂说也想在周边买套房子,能升值。卓玲说这个地点一般,要买就买市中心,涨得快跌得慢,正好有个小区刚开盘。利昂说想跟你住邻居。卓玲也跟他开起了玩笑:“看来,不想让我去澳洲了?”
利昂长叹一声,“让齐老二把我刺激了。”
齐老二是利昂的弟弟。
此次利昂回国,带着多重任务,其中比相亲还重要的事情就是处理母亲的房产。利昂母亲去世后,房产没处理,现在老宅拆迁,可以分到两套一百平米左右的电梯房或相应的现金。利昂认为自己理应得到一套,回国后才发现房产早已变更到弟弟的名下,哥俩谈判破裂,火药味十足,都扬言要整死对方。利昂来到卓玲家时,哥俩还在互发谩骂短信,换上卓玲给买的神州行卡后,哥俩的相互攻击才停止。但利昂心中怒气未减,冷不丁会冒出一句,“妈的,我想起诉他。”
利昂在钱上是吃不得一点亏的。他的妈妈一直和小儿子生活在一起,卧床两年多才去世,都是弟弟和弟媳在照料,卓玲觉得就冲这一点,房子也应该属于人家,何况弟弟家有两个孩子,生活一般。利昂在悉尼市中心有两套联排别墅,位置极佳,升值巨大,买十多年了,虽然两套房子的贷款都没还完,但每月的租金抵月供还有剩余,真的没必要去跟弟弟争一套三线城市的房产。
“算了,毕竟他替你尽孝了,你妈要是没他照顾,你得跟着操多少心!”卓玲劝道。
“什么替我尽孝?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妈?你以为他是为我伺候的?他是为了财产!”
“为了财产能把老妈照顾好也算是不错了,有人又占财产又不养老,你不也也得干受着。”
“我凭什么干受着,我捅了他!”利昂气呼呼的一头扎到床上。
卓玲没理他,去收拾客厅。几分钟后,他又站到卧室门口,“我妈家后来装修都是我掏的钱!”
“你不是只拿一半吗”
“你听谁说的我只拿一半。”
“你自己说的,有一次闲聊,你说房子装修的时候,你妈和你弟弟想让你全掏,你说我又不在那儿住,凭啥我给装修?我最多掏一半。”
“我可没说过,你记错人了吧!”利昂又耍赖。
利昂一提原生家庭便一肚了委屈,他总认为母偏心弟弟,重男轻女,弟弟生了个儿子,母亲给看了,严梅春生了女儿,母亲坚决不给看,而且说话难听,说他女儿不是老齐家的种。
“齐老二占过我多少便宜,你又不是不知道!”
卓玲应付地“嗯嗯”着。她知道,此时,若哪句不慎,都可能让利昂大发脾气。早在卓玲去澳洲之前,利昂曾担保弟弟和弟妹到澳洲旅游,实际上就是打黑工,一个当建筑工,一个当住家保姆。弟弟住利昂家,要交房费和伙食费,跟哥嫂的磨擦时有发生。
“你双眼皮儿怎么还没割?”
卓玲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需要开眼角,我就犹豫了,本想再多找几家医院对比一下,还没来得及去呢。”
“你都忙啥呢?你又不上班,天天闲出屁了,忙得好象省长似的,一个小时时间抽不出来?”
“我丑我的,你找个漂亮的摆屋里看就完了,互不干涉。”
“你给你妈家买的房子改你名了吗?”利昂问。
看来,割双眼皮的事只是一根助燃的“柴禾”。但火拱到这儿了,卓玲不想退让:“没改。”
“改过来!”
“没几个钱,麻烦!”
“动迁就值钱了。到时候就得落在你妹妹她们手里。”
“谁给我爸妈养老,房子归谁。”
利昂突然爆发了,指着卓玲大骂,人体器官噼里吧啦地往外迸。
卓玲穿起棉衣破门而出。附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卓玲身上没带钱,在一个不太大的超市闲逛几个来回。
她给利昂发了条短信:“你用我的钱请别的女人吃饭买礼物,你在我的家里辱器我,这都是对我极大的侮辱,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从此不再来往!”
利昂回复:“那不行,你离开我的代价是很大的,赔偿费要一百万。
紧接着他又来了一条信息:我是爱你的,这么多年来,只要你站在我身后, 我就感到心里很踏实。我们还要在一起好好过,一辈子在一起。
“你跟别的女人去过吧!”
利昂发来短信:“老伴,回家来吧!”
卓玲没理他。
几分钟后,利昂打来电话:“还生气呢?”
卓玲没吱声,但没挂断电话。
“天这么冷,快回家吧,别冻着,我都心疼了!回来叫你打。”
卓玲一进屋就被利昂抱住了,她假装生气地挣脱、推搡,他紧搂住,她就势从了。
“我们过那么长时间,你怎么还是不了解我!我生气的时候,你别呛着说。我心情不好,你非得装雷锋,把我衬托得多没人性似的,一生气就骂了……对不起!”
看利昂低三下四,卓玲的怒气早消了。但为了让他多哄自己一会儿,坚持绷着脸。
“实际上,我们在国外多难啊,活得比老鼠还卑贱,在家里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他们就真把我们当成胖子了,总想榨出点油来。”
虽然这些年,卓玲为娘家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对利昂的话还是有深深的共鸣。
断断续续地,利昂告诉卓玲,悉尼的店也都关了。生意一直不好,赔本赚吆喝,原打算等挺到卓玲过去接手,一直没关,但最近挺不住了,加之他要回国, 就把店关了。好在租金抵了贷款之后还有点剩余。
“唉,我现在只能靠租金生活了,没收入,心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