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和小志独处
自从看了《乱马二分之一》前两册,卓玲也喜欢上了漫画书,每次进书屋租书,看见一群小孩子,她都不好意思,跟老板谎称是给儿子租的。王锦添来的这段时间,她极力克制住看“小人书”的瘾,怕惹来对方的嘲笑与训斥。
冲泡了一壶玫瑰花茶,备好零食坐在瑜珈垫子上,倚靠沙发,看了一本又一本。难得这样的闲暇时光,可以从容地看一本书,虽然是孩子的书。童年里,她家从来没买过小人书,都只是在小伙伴家匆匆忙地看完。所以,到这个年纪,对漫画书突然的热爱,她搞不清楚是弥补年少时的缺失,还是闲极无聊,更或是因为他喜欢漫画书。
周至皓的vlog很少更新,qq 也很少上了,每天卓玲上网时,都盼着他的小人头能晃起来或者带上颜色。每次从他工作室附近路过时,总有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她给刘淑葭打电话,对方刚下飞机,说跟着周老师在山东。
卓玲特地去美容美发用品商店买了一套编非洲脏辫用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总是想方设法地见到他。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想入非非,处心积虑。不过,她从未想过跟他会发生什么,他于她,就像裴勇俊于她,是她视野中最亮的一颗星,而已。
“天气凉快了,你的小辫子要不要编了?”有一次在qq 上想遇。她说要请周至皓一家人吃饭,对方随口说不想吃饭,帮他编一次辫子好了。
“好啊!”他回复。“我现在家里。”
小区管得严,必须用门卡出入。卓玲跟随着业主混进小区。到单元楼下,看见他的摩托车停在门口。按门铃,无人回应,她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哦,到了?对不起,稍等一下,稍等一下!”他好像是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接的电话,有回音。
门开着,周至皓一身短款运动装扶门站着,头发还滴着水。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快,怕编了辫子以后几天不能洗头。请坐。”
他用右脚站立,肌肉线条极其分明。左腿膝盖和地面有三十多厘米的空白,孤零零地悬着。应该是急于出来开门,来不及戴义肢。
“需要我给你当一次拐杖吗?”卓玲问。
“肯定比你走得快。”他单腿蹦跳到地中间。看来是早就习惯了。
“帅!”卓玲向他伸出手,随即收拢四指,只留下竖起的大拇指。虽然没照镜子,但卓玲对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欣赏,残留着少女的顽皮和少妇的风骚。在完成了房屋买卖交易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轻松随意了。
“不害怕吧?”他笑着指指残腿问,声音轻柔地就像怕吓着她一样。
怎么会呢!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为这条腿戴上义肢的情景,吻遍他的身体包括这条残缺的腿,疼痛、柔情、泪水连同羞耻感幸福地混杂在一起。有时,她对他的想念甚至超出了对利昂的想念,这让她觉得特别对不起利昂。自从去年四月在农家院房顶上她第一次看到他的义肢之后,便陷入旷日持久的白日梦中。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甚至顺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给她拍的照片就放在枕边及家中最醒目的地方;总是情不自禁地浏览他的blog。遇到利昂之前,卓玲几乎没被感情问题困扰过,身体疲乏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过滤一切矫情,如果有时间的话,她更愿意用来睡个好觉,而不是闲情逸致。人在疲于奔命中掌握的最大技能往往就是克己,当她面对自己的欲望时,从来不是试图去实现它,而是限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碰。偶尔对某个帅哥动念时,她都会自己嘲笑自己,把单相思浇灭在未萌芽状态。
“嘻,这有什么可吓人的!”她用嘻笑来掩示涌上心头的难过,怕他误以为成怜悯。她是想起了那条模仿过古力特踢球的腿,独自上路后会不会走得艰难?
“哦!”他认真地点点头,目光清澈。胡子应该是刚修剪完,但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沧桑。
趁他吹头发的时候,卓玲认真地打量起墙边立着的油画:晃动的水面,树木的倒影,褴缕的烟霞,飘浮的各色花瓣以及肥大变形的气泡。卓玲想不出这样一幅画,刘淑葭为什么进屋以后要把它翻转过去,难道因画面里有那么一丝丝伤感吗?
他们一边编发辫一边聊天。
“好久没见到刘姨了,挺想她的。虽然她比我妈还大两岁,但我跟她之间好像没什么代沟。”
“她也愿意跟你在一起聊天。她呢,本来是个倾述欲望特别强的人,喜欢扎堆儿,听别人夸她长得漂亮穿得漂亮,千遍万遍不厌倦,哈哈!可是因为我,老朋友越来越少了。”
“因为你?”
“是啊,她那一代人,见面聊最多的就是孩子,老同事老朋友见到她就用那种非常同情的口吻问,哎哟,你儿子的腿怎么样啦?以后会不会再复发?是不是得终生服药?他怎么还不结婚?找没找到对象呢?你什么时候抱孙子……反正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得她得特别烦,人家谈孙子孙女她也心烦。遇到你以后,又能跟她聊裴勇俊,还从来不八卦,说放暖心,所以,她觉得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唉,有时,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没能活成她期待的样子。
“不,千万别这么想,只要你生龙活虎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卓玲想抱抱他。这个大男孩,嘻嘻哈哈的外表下掩藏着多少痛与不安。
静了好一会儿,卓玲说,“你可以开电脑看,不耽误我编。”
“我为什么要看电脑?”
“怕你闷。”
“你觉得闷吗?”
“没有啊。”
“那我为什么会闷?”他的语气像个叛逆的小孩子。
卓玲笑,“是怕你闷。”
“我们不是聊得好好的?”
“好吧。”
“什么好?”
“都好。”
“把都好的跟我说说。”
她知道他的胡闹劲儿又上来了,便说:“是小辫子个个都好。”
“被人抓小辫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看是谁抓呗,说不定一个愿抓一个愿捱。”
“把愿抓的、愿捱的凑齐了也不容易啊!”
“这不嘛,先从小辫子开妈,然后再把愿抓的和愿捱的凑齐。”
二人像两个小孩子逗嘴,也不讲逻辑,怎么好玩怎么来。
“阅姐,我们坐到这里休息下!”他指着窗边提议道。“别把这个时刻浪费在我的头发上。”然后,指挥她从冰箱里拿出坚果、芝士和半瓶红酒。他给卓玲倒了半杯红酒,自己开了瓶苏打水。
“其实,我非常喜欢喝红酒,但我不碰酒精,这半瓶还是上次小茹来的时候开的,放冰箱快一个月了,红酒保质期短,你尝下有没有变质。
卓玲喝了一口,微酸,不是常喝红酒的人,她也不知道坏没坏。周至皓拿卢她的高脚杯尝了一小口,“没坏。放心,我没传染病。”
“我也没有。”卓玲无视他推过来的纸巾盒,抿了一小口,热量涌上脸颊。
阳台朝西南,被改成了长四米高两米大落地窗,裕松河变成了金黄色,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落日跃入水中。
“太美了!我发现你买的房子都是窗外景色特别美的。”
“这是我选房的一个重要考量,人是一种孤独的动物,要是能在有风景的窗边听音乐喝咖啡,与花花草草树木小鸟阳光进行交流,心灵就不会孤单了。”
“我刚到澳洲的时候,觉得到处都美,但越美的地方越让我伤感,站在景色里,终是感觉到这些美丽没有一份是属于自己的。”
“所以说,身边要有爱。阅姐这回去澳洲拿的是什么签证。
“结婚签证。”
“哦!一定要幸福哦,阅姐。”
“其实我叫卓玲,和你认识那会儿,我刚改名。到现在,我也不太习惯这个名字,总觉得叫的是别人。”
他看看她:“那我以后就叫你玲姐吧。”
“我从澳洲回来,不是自愿的,是被遣送回来的,如果再想去的话,怕被查出来,名字和年龄都改了。实际上,我比你大五岁……”想刹住口已经来不及,竟把心里的觊觎一下子全暴露了,想告诉人家什么呢?比你大那么多,你敢追 吗?或者我够格追你吗?“是你的老大姐哦!”她试着补救一下。
他没动任何声色,一副倾听到底的样子。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能跑,两个移民局的年轻特工,男的,一块追我,在珀斯最大的停车场里面,周旋了二十多分钟,我知道,我永远没法再跑那么快了, 所以,必须拿一个正当身份,不用再奔跑。可能,在别人看来,我为出国太不择手段了,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可是……”她看了看他,而他仍然没表态。她真的有点沮丧,觉得自己不该提大五岁的事,这五岁不光是年龄差,还有诚实度,让气氛一下子就变味了。
她看着他,仿佛乞求他给个答案。
他摇摇头,轻轻地说,“玲姐,任何选择都有它的理由。人这一生会面临太多的迫不得已,别再用已经过去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了,要善待自己。”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都要哭了。”
“没关系,想哭就哭吧!”
她长久的羞愧,第一次得到温柔的指引,得以找到出路。卓玲强忍泪水,一口干尽杯中酒。周至皓看着她,眼泪慢慢充溢上来,然后奔眶而出。他把脸埋在手掌中,无声的抽泣变成呜咽。
“发生了什么事?是身体方面的事吗?”
“不是。”他的声音虽然轻,但否定得很坚决,卓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用纸巾抹了把眼泪,“今天是维仁三十七岁生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到二十六岁就走了。每到这一天,我都不道该如何度过。不是因为生日才想起,其实,每一天都会触及到他。十一年了,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他?想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很奇怪,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一次都没有。他可能不想见我……”他又失声痛哭。卓玲站起身,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将他紧紧抱住,他也紧紧地抱住她。
“哭一哭好多了。其实,我蛮能哭的,但还爱装着刀枪不入的样子。”他解嘲道。
“我也是,尤其爱在父母、亲人面前逞强,报喜不报忧。因为忧的那部分都化成自己的眼泪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所畏惧的人,只不过是有的人选择去战胜恐惧,有的人屈从恐惧而已。”
终于,在咕咕的肠鸣声,周至皓的发辫终于编好了。一般般,卓玲都觉得那天自己吹牛了。周至皓照照镜子,嘴上啧啧称赞。他利落地做了两份意面,现成的罐头肉酱。两杯疏果汁。他是个注重形式感的人,摆盘相当讲究,还不忘点缀上鲜薄荷叶。
在周至皓准备开车送卓玲回家时,座机的铃声响了。
“我马上要送卓姐回家,等会儿回来跟你聊。嗯,那个东西好像在我妈家,明天去取。好二十五分钟之后。”他放下电话,“是小茹。”
“什么时候想吃猪大肠就吱一声。”
“谢谢啦。上次你送的大肠,我特别喜欢吃,但动物内脏和油炸的腌制的食品医生都不让我吃,所以早就不碰了,为了健康,就得守纪律。我现在人生的最大愿望就是不能死在我父母前头。”
卓玲心中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