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世
陈先生走后没几日，又传要来个紫阳宫的石道姑。
春香伏在我的床畔说：“前几日夫人去找了老爷，给老爷讲了小姐梦中遇到折柳公子的事。说恐怕小姐冲撞了园中神灵，请老爷请人施法破灾呢。”
我这才知道，难怪来了个石道姑。
春香撇着嘴悄声说道“哪知老爷并不当真，只说小姐你是得了风寒。即便要施法，就找紫阳宫石道姑诵读些经卷就好了。还说什么‘信巫不信医，一不治也’。而且，老爷觉得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小姐你这么小的年纪，啥都不懂呢。”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爹爹就是这样的。
若女儿小小年纪就思春得春病，传出去可真是辱没家风。
“我听说，夫人倒是顶撞了老爷一句，说，若早点给女儿许个人家，兴许就不会有这疾病之灾了呢！”
我娘说的对，若早将我许配个姓柳的书生，那就好了……
还没等我悲伤，春香又换了神秘的腔调说道：“小姐，你道那石道姑为甚姓石？我听说，是因为她是个石女，被人厌弃，才出家的，所以被称为‘石道姑’呢。”
“竟是如此？那也是个可怜人呢。”
二人正附在床畔聊着私房话，外面传话进来，说石道姑已经到了。
待石道姑进到闺房之内，我正眼看去，只见那道姑相貌端正，面带善容，第一眼的印象竟比那陈最良先生要更亲近些。
我仍卧在榻上，虚弱地说：“姑姑请坐，姑姑因何而来？”
石道姑说道：“奉太守之命，来给小姐祈禳驱邪。请问小姐，究竟因何害病？”
春香抢话道：“我家小姐是相思病！”
石道姑听了竟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鄙夷之色，只是淡淡问道：“因何染上相思病？”
春香又答道：“在后花园游玩染的病。”
眼见着又要把我与梦中情郎的故事讲一遍，我心思烦乱，心口也痛了起来。
石道姑见我羸弱不堪，说道：“夫人说小姐在后花园中邪，我原本还不信……而今见到小姐，确实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我还没张口解释，那道姑走上前来，取下我头上发钗，挂上小符，就念诵起咒语来：“赫赫扬扬，日出东方。此符屏却恶梦，辟除不祥。急急如律令，敕。”
念诵完咒语，石道姑又把发钗插回我头发上，并嘱咐道：“这发钗上的小篆符，可千万要要留神，不要让它脱落，可以令邪祟和梦魇都回避。”
我听了，又好笑又紧张，禁不住咳了起来。想起我的书生，那翩翩君子，怎么可能是依花附木的小鬼。
忍不住打趣道：“姑姑，那这个符可能没有用，我那个人啊，不是草木小鬼，而是迷人心魄的偷心鬼！”
石道姑却听不懂，见我不信她的符咒，不屑地说道：“不管是何鬼怪，再敢来媚惑你，我请个五雷打他。”
我听了，挣扎着爬起来，低声说道：“姑姑，我正等着他来与我共结连理，携云握雨，你却要用五雷轰死他……”
石道姑听了，想想便说：“罢了，小姐，你将事情说清楚些，我再起个三丈高的咒幡儿。”
我想了半天，脑中空空如也，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得说道：“我还要说什么好呢？只依稀记得是个柳和梅。且不知……终究是他入了我的梦，还是我去入了他的梦……”
八月十五中秋节，风雨萧瑟。
我如今身子更差了，瘦骨嶙峋，四肢无力，整日里只能躺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我却并不觉得悲伤和恐惧，是那一梦将我拽出了浑浑噩噩的生活，也是那一梦，令我无法忍受如今百无聊赖的生命。
今天从昏睡中醒来，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见春香就在身边伺候着，便问道：“春香，我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春香赶忙答道：“小姐，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呢。”
时间过的如此之快……我还记得那胡乱开药的陈先生说，我会在中秋节时大病初愈，看起来也是乱说的。
“春香，今晚的月色可好？打开窗让我看看吧。”
春香打开窗，外面夜色茫茫，风雨凄凄，我听到风声雨声，夹杂着春香的低声啜泣。
还听到春香说：“小姐，外面月色可美了呢。”
我浅浅笑了笑，心想，这小丫头，竟学会哄人了，也真是难为她……
我唤春香过来，拉着她的小手，抚了抚她的脸蛋，说道：“我要是不在了，你呢，该忧愁的时候就忧愁，该快乐的时候就快乐。别像我一样，无悲无喜，活的没什么意思……”
我说的累了，看春香哭的不能自持，只得继续说道：“春香，最最重要的事千万别忘了，我的画像，帮我藏到湖山石下！”
“从此以后，我们姐妹真的要分别了，我再也不会安排你做事情，你再也不用每日里伺候我，开开心心做自己吧……”
说罢，竟昏了过去。
等我转醒过来，娘亲正搂着我哭泣。
边哭边自言自语着：“为娘真是后悔啊，早知你会游园得重病，就该早早给你觅夫婿。都是娘的优柔寡断害了你啊！”
我挣扎着坐起，安慰母亲道：“娘，孩儿拜谢您，从此不孝女不能再承欢膝下。这是天命，此生短暂，来生再侍奉您二老……”
我们母女俩一起垂泪，母亲哀痛万分，哭道；“恨苍天啊，以后谁还能唤我一声娘……”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赶紧止住哭，交代娘亲道：“娘，孩儿做不得那带病的嫦娥在月宫中长生不死，只得当个粉骷髅住在梅花古树。孩儿求您一件事，后花园的大梅树是孩儿心之所爱，请将我葬在那梅树下！”
母亲看我虚弱，又不知怎样应承我的要求，便让我好好休息，哭泣着离开了。
我这个娘亲啊，也是个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却从不敢擅自作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对我爹爹的话总是言听计从。
可是，娘，在这个家中，父亲公务繁忙，对女儿也是严厉有余，关爱不足，最了解孩儿的难道不是娘亲么？
想到这里，心如刀绞，在这家中，与我最贴心的，不是爹娘，竟是我的小丫鬟春香……
我歪倒在床上，气若游丝，我问春香：“春香，你看，我还能有重生之日么？”
春香哭的快要断气了，哽咽着说：“小姐，你要宽心，现在你孤身一人心里苦，等你病好了，让老爷招一个姓柳的秀才，与你喜结连理，同生共死，那多好啊！”
我苦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宽慰人。我怕是等不了了，等我死了之后，春香你要经常来我灵前看看我，和我说说话……”
等我再从昏沉中醒来，发现爹爹也来看我了。
我病了大半年，爹爹很少来看我，许是太忙了，许是嫌我不争气。我本也憋着气呢，但此刻爹爹坐在我床榻上，老眼含泪，我看了心中难过，也就不气了。
我说：“爹爹，今夜是中秋么？”
爹说：“是啊，我的孩儿。”
我说：“经历了这一夜的风雨，我还能看到月亮再次升起么……”
看看窗外黑黢黢一片，和我内心一样的光景，我轻声叹道：
“轮时盼节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
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
窗外吹进来的风可真冷，我却再也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