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周聆冬独自跑到书楼里挑挑拣拣,折腾许久选中了高高两摞书,一张搬运符全部带回驰沙苑。
荒废的长长走廊里,小兔在前面蹦蹦跳跳,符纸幻化的小鬼们或抬或背或抱着书本,叽叽喳喳在他身后跟了一大群。快到的时候,周聆冬才发现呼延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正往这边看。
“去去去!”周聆冬挥退小鬼,它们便化作数缕青烟消失不见,书本哗啦啦全部坠地。
呼延郁神色不变,走过来一本本捡起,分两趟才将这些书全部搬回了屋里。
屋里唯一的饭桌荣升为书桌。
周聆冬跳上来,不好意思道:“刚才没吓着你吧,那些小鬼仔都是幻术。”
呼延郁坐在桌边,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一只只小鬼青面獠牙,恶意横生,本该是诡异的场景,但是一只憨头巴脑的兔子在前面当领队,氛围就离奇中透着可爱了。
“还好。”他言简意赅道。
周聆冬松一口气:“那就好,可别给我掉分。”
呼延郁微微皱眉:“什么?”
“没,我自己嘀咕呢。还是学习吧,我可是花了心思,为你精心挑选的。”周聆冬岔开话题,对着几摞书如数家珍,“虽然不知道你们上学堂都学些什么,不过都说读史以明志嘛,我就给你多拿了两本史书。还有一些武功秘籍,在这种乱世动荡的年代,没点武功自保怎么行,龙啸剑法,雁过无痕,嗯这本是轻功,打不过咱还可以跑嘛好多呢,反正你拿去瞎琢磨吧,相信是难不到你的。”
毕竟是气运之子。
呼延郁随便拿起几本,垂目扫了扫:“我会一些简单的敕焉文,你拿的这些书大部分是前朝遗作,汉文撰写,我看不懂。”
周小兔“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原来各宫各殿牌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字不是艺术字,而是敕焉文字!
周聆冬郁闷地跟系统抱怨:“明明说起话来都是一样的,怎么文字还分两套呢。”
系统及时注解:“敕焉族有自己的语言,入关后为了统治汉人,许多习俗传统包括通用语都逐渐汉化了,只是文字还依旧沿用了旧文。藏书楼是嘉王朝留下的,里面的书自然大多是汉文。”
没办法了,周聆冬只好道:“我会汉文,你会敕焉文,咱俩正好互相帮助。”
哭了。
他上辈子最不爱读书,好在脑袋瓜机灵,对付应试教育完全没问题,没想到来了这儿,还要给小孩辅导家庭作业。
呼延郁心念一动,提笔写下两个敕焉文。周小兔把脑袋凑过去:“这什么字啊?”
“聆、冬。”呼延郁道,“你的名字。”
周小兔盯着那两团像虫子爬一样的纹路,用爪子沾了点墨,在“聆”字上面添了一对兔耳朵,满意道:“聆就是听的意思,加个耳朵就传神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聆冬白天给呼延郁当陪读,有些字他俩都不认识,全靠系统做翻译,系统在周聆冬心中的地位顿时拔高了一大截。黄昏时分,周聆冬就回巧翎宫,乐真基本都在这个点儿来逗他,等入了夜,他就钻进隐蔽角落里打坐修炼,期待能早日变成真正的兔大仙。他不在的时候,呼延郁独自习武练功,进步神速。
生活慢慢走上了正轨。
这天下午,呼延郁在屋里看书,周聆冬溜到菜田前视察工作。不过七八日光景,这些菜已经完全成熟,随时吃随时摘,再也不闹饥荒了。
“统啊。”周聆冬道,“这些菜长得也太快了,我修仙的速度还比不上人家一棵菜,你看我甩一发光刃过去,连菜叶上的虫子都打不掉。”
系统:“修仙非一日可成,即使天赋异禀的修士,往往也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更何况宿主并非人类。”
“好了不要一直提醒我不是人这件事了。”周聆冬想了想,有些怀疑,“会不会我修习的《大地灵经》有问题呢”
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午后的春日阳光晒得周身暖洋洋的,浑身犯懒,他干脆跳到大树上去睡觉了。
呼延郁合上书,推门走出屋子,院子里空空荡荡,视线寻了半天,才寻见周小兔趴在枝头上,被一个灯笼挡住了,直到风吹动灯笼,才露出他毛茸茸圆滚滚的身体。
刚才说是要出来放放风,结果跑去偷懒睡觉。
呼延郁摇了摇头,走到菜地边,用木瓢浇水。
“喂。”一道娇柔稚嫩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是乐真,这次身边没乌泱泱围一大堆随从,只单枪匹马带了一个婢女。
呼延郁恍若未闻,继续浇水,没有理会。
乐真见他没反应,便让婢女在门口等候,自己提起裙边,兀自走了进来。刚转过墙角,她的目光立刻被挂满红绸和灯笼的黄葛树吸引了,惊喜道:“好漂亮呀。”
她仰头绕着大树绕了一圈,上次来的时候心急火燎,走也走得匆匆忙忙,没太注意环境,只觉得这个院子又脏又破,但现在看来倒是干净许多,一些说不上来的细节也变了,多了烟火气息,变得温馨了。
呼延郁始终低头认真浇水,没招呼人也没下逐客令,乐真转了一会儿,走到他旁边,指着一株菜苗道:“诶,这是兰花?先前悍吉得将军在南嘉朝的边境缴获了一批战利品,其中有一盆兰花,听说很名贵,我在母后宫里曾看过几次,与这个长得很像。”
呼延郁专注着手里的活,像是没听到一般,过了半晌,他浇完了水,把木瓢往桶里一扔,平静道:“这是山韭。”
填肚子的野菜而已。
乐真粉嫩的俏脸上浮现尴尬神色。
也许是因着没有人前簇后拥,也许是小院宁静祥和的氛围令人也不自觉变得随和,今天乐真不像往日那般盛气凌人,被呛了也没发脾气,只道:“我来找宝豆儿,他在你这儿吧,他的爪子每天都脏兮兮的,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他又很喜欢你”
周聆冬被对话声吵醒,听到此处,赶紧跳上一支灯笼,支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朝树下的人叫了两声。
“吱吱!”
别把我脚脏的事情到处说了,兔子又没鞋穿,我能怎么办。
乐真见到他,眼睛亮起来:“宝豆儿,你果然在这里。”
说着她伸手来接,周小兔却腾空以一个非常冒险的弧度往她身后的呼延郁飞扑,随后被稳稳接住。
“哼!”乐真轻轻跺了跺脚。
小兔蹲在呼延郁肩头又叫了两声,呼延郁便弯腰摘下一粒红彤彤的火柿子,递到乐真面前。
“给我?”乐真迟疑地接过,熟透的火柿子泛着果香,她放到鼻子前吸了一口,笑了起来,“谢谢!”
自这以后,乐真就偶尔到驰沙苑来,望着唯美的黄葛树,看着菜地里沉甸甸的果实,心情莫名惬意。呼延郁基本不理她,她就和小兔玩,等夕阳西下了,再抱着小兔回宫。
一个月后的某天,宫里突然热闹起来,连身处冷宫的驰沙苑,都能遥遥听到几道宫墙外隐约的嘈杂声。
周小兔蹲在墙头,伸长了脖子张望,什么也看不到,便灵巧地跳回树枝上,顺着树干一路滑溜下来。
“前几天听说大单于巡猎结束,要回宫了。”周聆冬道,“可能就是今天吧,随行的那些妃子和王子也都回来了,可不得闹翻天么。”
呼延郁正在练拳,劈斩之间,袖袍猎猎作响。
周聆冬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说道:“没人教你都能自学到这种程度,果然是天纵奇才啊。听闻巡猎十年一次,这回没赶上,下次你就十八岁了,到时候在巡猎上大显身手,吓死他们。”
说完他才意识到呼延郁不出去的规矩,干笑两声,讪讪地闭了嘴。
谁知呼延郁收拳敛势,坐到屋前的台阶,满身散发着热气,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希望我去争。”
周聆冬坦诚道:“是啊。权力、地位、金钱这些东西虽然很俗,但不得不说,只有当你足够强悍,站在顶峰傲视所有人时,才能一往无前地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追求你想追求的事情。”
快成长起来吧,不然怎么拯救世界啊。
呼延郁默了半晌,若有所思。
巡猎结束,王后兰耳德佳也回到宫中,她出身敕焉贵族,家族势力庞大,为人说一不二,凭借强横的权势牢牢把控着整个王庭后宫。这样要强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的嫡女输给旁人。
是以兰耳德王后这几日严抓乐真的课业,乐真苦不堪言,先前的逍遥日子彻底告一段落。
周聆冬看她整日愁眉苦脸,这天大发善心,留在巧翎宫陪她练琴。这种琴周聆冬从没见过,有点像琵琶,但琴身远比琵琶长且瘦,据说是敕焉人的传统乐器,名曰胡拔琴。
乐真难得有小兔作陪,练琴的兴奋情绪高涨,有模有样地抱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胡拔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第一个音跳出来时,周聆冬就想走。
等一连串音全部倾泄流出,周聆冬已经捂着耳朵逃到门口。
“宝豆儿!”乐真红着脸放下琴,“不准走。”
“再不走人没了!”周聆冬一时间不知这到底是乐器还是武器,不停用爪子刨门,“来人啊,快把三公主拉到校场去,让士兵们开开眼界,怎么杀人于无形!”
门还真开了,一个华服少年走进来,将挠门的周小兔抓住,说道:“在外面就听到了,这兔子在叫唤什么,吵闹死了!”
他垂眼不耐烦地看了周小兔一眼,周小兔也仰头打量他。
这个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细长,向上飞斜,脸上每处地方都写着嚣张,眼神里始终带着一股轻蔑和恶意。
周聆冬估计这就是乐真的亲哥哥——大王子呼延丹特。
呼延丹特是嫡子,又背靠王后那边的兰耳德氏族,向来是横行霸道、飞扬跋扈,年纪不大,荒唐事却犯下一堆。
“王兄!”乐真快步上前把兔子抢回来,“你这样会抓痛宝豆儿的。”
呼延丹特大摇大摆坐到主位,轻蔑一哂:“这种脆弱的小东西,我单手就能捏死,也不知你养来做什么。”
“王兄,你再说我就生气了。”乐真连忙去捂兔子那对小小的耳朵,但晚了一步。
周聆冬对系统平静道:“这狗比,我记住他了。”
呼延丹特虽混账,但对乐真这个妹妹还挺好,出去巡猎一趟,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回来,哄得乐真很开心。
“我听说。”呼延丹特道,“你最近常去冷宫那边?去找那个叫什么,就南嘉婊/子生的那个孩子,哦呼延郁是吧,你跟那种杂碎玩到一起?”
周聆冬眉心一跳,语气依旧平静:“第二次。系统你记个数。”
乐真道:“我才不是去找他玩的!谁给你说的,桃枝?”
“不管谁说的,也不管你去干嘛,以后别再去了。”呼延丹特摆摆手,起身走到案前,随手逗弄小兔,“不过是王庭里的一条野狗,跟他那个婊/子娘一样,活在阴沟里而已,你走那么近,可别惹一身骚回来。”
周聆冬平静地笑起来:“事不过三。”
乐真微微皱眉,反驳道:“你不——”
还没说完,忽听呼延丹特大叫一声,原地蹦了三尺高,右手拼命甩动,甩了一串血珠子在乐真的裙子上。
“王兄!”
宫人立即围上来给他紧急处理。
周聆冬龇牙咧嘴地瞪视呼延丹特,嘴边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狗比,忍你很久了,嘴巴嘚嘚嘚没一个好词儿,再指!再指我咬死你,我怎么就没有狂犬病呢烦人!”
乐真冲桃枝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招呼众人将大王子扶到巧翎宫的医室去。
呼延丹特报复心极重,离开前,他血淋淋的手直指案几上的小兔,气急败坏下了命令:“给我抓住他!我要亲自收拾这个畜生!我要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