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九、冰海之下
“棠爷想说什么?”阿秋等不到他下半句,不得不问了一句。
杜晚棠沉吟片刻,“没什么,吃完饭,再睡一会儿吧。”
“好。”阿秋态度平静,闷头吃饭。
两个人气氛怪异地用过餐,在大房子里散步。
阿秋似乎有话想问他,他也揣着点心事。
都揣着话不说,两个人自然就一副心不在焉。
走完了十几个房间,连几个卫生间和浴缸都开门看了看,最终还是阿秋先开口。
“棠爷有事想问就问吧。”
杜晚棠张了张嘴,想跟他说没什么事。
然而抬起眼,对上阿秋的眼睛,青年直接来了句:“别骗我说&039;没什么事&039;,你能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
杜晚棠叹了口气:“我想问的事儿,你可能不想回答。”
“你没问怎么知道?”阿秋笑意盈盈,“万一我很想回答呢?”
“……是关于宣宣的事。”
阿秋伪装淡定的眼神动摇一下,复又强自镇定,语气貌似从容道:“哦,您问。”
杜晚棠心里七上八下,其实从旁人的表现中,他已经隐约猜出曾俊宣不像他看起来那么乖巧。
就是不知道他能做出多出格的事。
“宣宣他……那时候……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问得委婉,有点不想听到真相。
阿秋抱靠在酒柜旁,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酒,沉思着抿了几口。
“也不算什么不好的事吧,富家少爷的圈子里,无非就是那些不良嗜好。”
“什么不良嗜好?”
“……”阿秋玩着手里的酒杯,“飙车,赌博,玩女人。”
杜晚棠心上挨了一刀,那毕竟是他捧着珍惜的孩子,他一直以为全世界背叛了他,宣宣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在他面前,永远是最乖的,一张嘴抹了蜜般,让他欢喜,逗他开心。
他起过无数的誓,说自己永远只忠诚于棠爷,只属于棠爷,什么都不求,只要棠爷喜欢他就好。
结果这些话,竟没几句真的吗?
“还有呢?不止这些吧,他在外面,说过什么更过分的话吗?”
杜晚棠气息有点不稳,他不敢想象自己捧在心尖的那个人,背后对他两面三刀,将他当做……一个凯子。
阿秋的黑眸映出杜晚棠的脸,静静望着他,手中的酒杯几乎被他握碎。
“没了,别的事,你问万波更好,我毕竟跟曾俊宣不熟。”
阿秋仰头灌下剩余的酒,把酒杯放到桌上,从杜晚棠身边走过。
“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
杜晚棠讶异道:“回哪里?这就是你的家。”
阿秋穿着衣服,态度客气道:“谢谢棠爷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再说,每次我也有享受到,棠爷的身子很舒服,比我睡过的所有人都棒。”
杜晚棠被他这句话冲击得呼吸停滞,怔怔看着阿秋利索地穿衣,有点儿缓不过神。
阿秋系好裤带,套上西装,拿起自己的风衣,走到杜晚棠身边,偏头亲了他一下。
“我走了,之后几天可能比较忙,就不来打扰棠爷了。太忙错过您的电话,也希望您能谅解。”
阿秋摆明是告诉他,以后几天别烦他,人家没空搭理他。
青年上了电梯,对他似有似无勾勾嘴角,按了关门毫无留恋地走了。
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房子中,身上有些冰冷。
给了以前的杜晚棠,他一定会找阿秋算个一清二楚。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他老了,很多事情,他不愿弄得那么难看。
次日叫人打扫干净新房,让助理叫律师过来,写了捐赠文件,之后会有律师联系阿秋,完成全部手续。
美国方便就方便在讼棍制度,只要有钱,请到好律师,所有你不想出面的事,律师都会帮忙摆平。
送走律师团,杜晚棠对纽约也没什么留恋了,让人安排好飞机,准备回罗切斯特。
那边又下了一场雪,机场正在除冰,暂时无法起降,于是他被迫再逗留一晚。
外面天气不错,杜晚棠不想在酒店待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窝在房间里,容易胡思乱想。
曾俊宣和杜凉秋,他越思谋,越觉得心惊。
他看错了两个人,这对他的骄傲,简直是一场灾难。
人一旦对自己的信心动摇,就会忍不住去否定自己原来做过的所有决定。
否定会变成连锁反应,将他赖以支撑自己到现在的自信,全部推翻。
“只是个错误而已……不要想了……”
杜晚棠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间,下楼,走到街上,走进人世的烟火之中。
他不停告诉自己,他是个凡人,与周围的人无异,他犯错,并不是一种罪过。
所有人都会有错,他不该苛责自己。
他的脚踩在水泥地面,但那触感,像极了龟裂的冰面。
冰下是深海,他的来路已经碎裂,而未来也变得模糊不清。
不要苛责自己,杜晚棠,你只是个凡人。
他催眠般告诉自己别去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但心底里,那个傲慢自负的他却不肯安静。
那个“镇海王”在他心底高喊:
“我没错!是他们错了!杜凉秋狼子野心,几次三番谋害我!我的手脚因他被废!我一生的狼狈都因他被人耻笑!我杀他有什么错!这种白眼狼,说宣宣的坏话,难道不是为自己开脱?!杜力身为手下,哪来的胆子违抗我的命令?!难道你敢肯定,他就没问题?他就没背叛?!”
杜晚棠要被两个自己撕裂了,他像是一脚踩空,从被人高高架起的神坛摔落,那些他曾经看不起,曾经鄙夷的恶人,都在神坛下仰头看他,发出嘲笑。
他们看了很久的笑话吧?
废了他手脚的杜凉秋,背后捅刀的曾俊宣,都让他那般沉迷。
杜晚棠停在公园里,跌坐在木椅上。
他再也不想碰感情了,他在爱情里,永远都这么狼狈,一次,两次,失败得让人发笑。
“你心虚了吗?跑那么快!”
—个女人气喘吁吁停在他面前。
杜晚棠抬起头,高蔓蔓脸上带汗,为了追他,脱下高跟鞋,提着短靴站在他面前,双目带火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