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死之人
在年招娣被送进刘府的前一天晚上。
她蜷缩在角落，将头埋进膝盖里。
她没有哭。
隔壁传来阿娘兴奋的声音。
她正在清点今日村民送来的拜访礼。
年招娣手里死死攥着江知鹤给她的银票。
屋那头阿娘的话一字不落传进她的耳中。
“强子，你姐姐就要去刘府了，明天她走的时候，你得放客气点。”
那边强子吱哇乱叫。
“我不！”
紧接着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像是茶具一类的东西被人故意砸碎。
“我才不呢！她就是一个赔钱货！我凭什么给她好脸色！”
阿娘一个劲安抚他。
“我的小祖宗，她明天就要去刘府了，万一她被刘员外看上，我们不也能跟着沾光吗？”
年招娣就在角落里，听着那对母子在商量如何啖她肉，饮她血。
就连指甲狠狠嵌入了肉里。
她也浑然不觉。
“阿娘，我听说进刘府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她一个要死的人了，能有什么光给我们沾？”
年富强啧啧两声。
阿娘连声附和。
“你说的倒是有理，她能卖二十两银子，这辈子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
年富强突然记起白日银票的事情，他赶忙提醒。
“阿娘，那一百两黄金的银票还在她身上呢，可不要忘了。”
“放心吧，忘不了，明天她上花轿前，我指定拿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在城里买个宅子，再给你养个童养媳。”
“一个哪里够。”年富强嘿嘿笑出声，“两个，不不不，至少三个。”
“不过这一百两迟早有花完的一天。”
年富强又把主意打到年招娣身上。
“要不我们趁年招娣不注意，把她送到王爷床上吧？”
“不行不行！”
他的提议被阿娘无情拒绝。
这个想法她之前也考虑过。
但是王爷是什么身份，年招娣又是什么身份？
“年招娣别说暖床了，连给王爷提鞋都不配！她后背全是伤痕，王爷看见后指定倒胃口，她一个人死了也不打紧，反正早晚也是要死的，但她要是连累了我们”
年招娣听到这里。
她突然笑了起来。
眼中滚烫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流下。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隔壁屋子的阿娘立马噤声。
她有些心虚地捂住儿子年富强的嘴。
年招娣笑得嗓子都哑了。
她蹲在地上的时间太长。
站起身来摇摇晃晃。
阿娘听见年招娣的笑声诡异，她心里发毛。
当即怒喝一声缓解心头不适。
“死丫头，明天都要走了！还不让人安生！”
年招娣笑得癫狂。
她赤脚走到窗户边。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她的情绪莫名平复了不少。
她随手抹了抹眼角无用的眼泪。
阿娘说得对。
她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他们的话刚好提醒了她。
从小阿娘就告诉她要讲孝悌。
既然她活不久了。
那在下地狱的路上。
一家人应该整整齐齐才对。
第二日一早。
年招娣穿上媒婆早就准备好的嫁衣。
她不会挽发。
便用江知鹤给她做的小鱼木簪随意插在头上。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她照例去厨房准备早餐。
厨房里都是昨日村民送来的食物。
年招娣从里面挑了最值钱的东西。
一股脑扔进锅里。
她一个将死之人。
吃点好的再上路。
也不过分吧？
再说了，江知鹤可是堂堂北川王。
也不能让人家总吃白粥。
这样会显得她没有待客之道。
年招娣看着那碗全是小料的粥。
她从袖子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包纸。
她趁四下没人，见药粉抖落进粥里。
再用小勺搅拌均匀。
这碗里的食材都被炖烂了。
那药就算有色有味也被尽数掩盖。
她做好这些。
只见她小心翼翼端着碗，走到江知鹤的房门口。
可是她的脚步还没有跨进去。
就被门口两边的带刀侍卫，用刀鞘拦住了去路。
他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年招娣的时候。
她的心跟着一紧。
“没有王爷的命令，旁人不得入内。”
年招娣抬头看天。
只见晨曦微露，她的时日无多。
可她被拦在外面，也别无他法。
她原本打算一直在外面站着。
一直等到江知鹤起身为止。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正巧，这时余莲漪走了过来。
她刚到院子里。
就看见年招娣穿着嫁衣，站在知鹤哥哥的房门口。
她都要嫁人了。
还这么不要脸，缠着知鹤哥哥不放！
余莲漪气呼呼走到年招娣跟前。
年招娣的脸上画着淡妆。
近看居然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感。
余莲漪的视线又被年招娣手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粥吸引。
她之所以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给知鹤哥哥亲手做一碗热粥。
没有想到居然被这女人捷足先登！
余莲漪一张小脸扭曲在一起。
“你做的是什么东西？知鹤哥哥身份尊贵，你手里的东西是给人吃的吗？”
年招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东西。
它还冒着热气。
“这是给人吃的，王爷吃过好几回了。”
年招娣真诚的回答，让余莲漪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知鹤哥哥现在由我来照顾，也不劳烦你费心了。”
她说完这句话上下打量起年招娣。
“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去刘府的事情吧。”
年招娣见余莲漪伸手。
她本能地将粥护在怀里。
余莲漪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农女，居然还敢拒绝她。
她怒喝道：“本小姐的命令你是听不见吗！把你手里的粥给我！”
年招娣看着手里的粥。
“余小姐，粥烫，小心烫坏你娇嫩的手。”
“烫不知道放凉了再端来！你去给我再做一碗！”
她说着作势挥手，要将年招娣手里面的粥打翻。
滚烫的粥将年招娣的手腕烫得一片绯红。
她顾不上手腕的疼痛，连忙检查碗里的东西。
还好洒出来的不多。
这个时候年招娣对面紧闭的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江知鹤穿着深蓝色鎏金刺绣长袍。
他长发披肩，头发还没来得及用玉冠束住。
看上去才刚醒不久。
他的视线穿过余莲漪，径直落在年招娣的脸上。
年招娣也没有想到他居然醒来的这么早。
她被他看得呼吸有些紊乱。
江知鹤的视线下移。
落在年招娣通红的手腕上。
他的薄唇轻抿，看上去有些不悦。
余莲漪一见江知鹤，她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她亲热地叫着知鹤哥哥的名字一脸天真。
“知鹤哥哥，乡下的丫头做事就是笨手笨脚的。”
她转过身面向年招娣，眼神里全是警告。
可她嘴里吐出来的字，却温柔似水。
“知鹤哥哥，你看她，干什么事都不小心，走个路，还能把粥洒手上。”
江知鹤盯着年招娣的脸。
她赶忙低头，用衣袖将烫伤的地方藏起来。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碗，将它举到江知鹤的面前。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她刚才故意和余莲漪争辩，就是为了将屋里的人引出来。
她不会因为余莲漪打岔，就将自己的事情撇到一旁不闻不问。
年招娣还没有说话，余莲漪倒是先嘟嘴抱怨。
“粥都洒了，知鹤哥哥怎么喝？”
今日江知鹤十有八九会将她拒之门外。
毕竟他昨日已经托他的未婚妻告诉她。
让她别做挣扎，好好进刘府。
年招娣一想到这件事情。
她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他知道的
在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不想被送进刘府。
他也知道她的身不由己。
她救了他一命。
可是他却亲手推她下火坑。
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年招娣昨晚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心中有些后悔。
她当日就不该回头。
就在她思绪在脑海中胡乱飞舞的时候。
江知鹤见年招娣一直低着头。
他看不见她的脸。
自然也看不见她脸上的恨意。
他一直在等年招娣的一个解释。
他从昨晚等到今早。
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她来了。
可是他推门出来到现在。
她一句话不说。
他记得被她搀扶着带回家那日。
她对她阿娘说，救他不过是为了日后好索取报酬。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话。
现在连一句骗人的解释。
也不肯说给他听。
可是他还傻傻地等了一整晚。
年招娣见他对面的人不说话，也没有伸手接她手中的碗。
她一抬头，就看见江知鹤的瞳孔中，万千思绪浓缩成化不开的黑色。
她还没有看懂是怎么回事，手腕就被江知鹤牢牢握住。
余莲漪也被他突然的举动震惊住了。
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知鹤哥哥这”
在她捂嘴惊呼下。
江知鹤一把拉过年招娣的手，将她拉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