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灯会往事
弥月,你是会问问题的。洛嘉心中暗自抹汗,但是也确实认真的想了想。于刚才讲得故事来看,书中那位大侠武功盖世,无人能及,估计天兵天将来了也得绕着走,但是于她的私心而言,宋稚自然是最厉害的,虽没见过宋稚在战场上的模样,但洛嘉的小心思就是这样认为。
“那个大侠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人物,而宋将军是实实在在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能比较吗?自然是宋将军···”
洛嘉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因为她在转头的时候看见了一直在一旁候着,或者说是偷听的宋稚。
“宋将军怎么了?公主,您继续说啊。”这一停顿可急坏了一旁的弥月。
宋稚也正疑惑洛嘉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于是抬了抬头,正好撞上了洛嘉惊慌又带着尴尬的眼神。宋稚见已经暴露了,顺势朝洛嘉的方向走去,朝着洛嘉行了个礼。而本来还坐在洛嘉身边的弥月见此情形,也是机灵的站到了一旁。
“见过公主。”
“啊,宋,宋将军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
刚来不久,不久是多久?那自己和弥月刚才说的话他倒是听见没听见?
宋稚的话有些模棱两可,洛嘉在心中尴尬的直大叫,但是脸上还是得保持公主该有的镇定。
“啊,这样啊,好。”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洛嘉是确实尴尬的无话可说,而宋稚可能还在欣赏洛嘉强装镇定的小表情吧。至于弥月,她此刻正在心里侥幸自己逃得早。
“公主要去用晚膳吗?”
宋稚先打破了冻结起来的尴尬空气。
“刚才一直坐在这里吃吃喝喝,还不饿。”
“那公主打算现在直接去集市吗?”
“好。”
洛嘉刚回答完宋稚的话,又赶紧转过头焦急地看向身后的弥月。
“完了完了,我本来答应父皇回去用膳的。弥月你赶紧去宫里一趟,告诉父皇我晚些时候再回去给他赔罪。”
“那如果皇上问起公主为何不回去呢?”
“你就说我逛灯会呢,有宋将军在,不用担心。我到时候在集市东门的那家酒楼等你。”
“好。”
弥月说完就马不停蹄的走了。洛嘉知道只有让弥月去说才能够让父皇他们放心,旁人的话他们是信不过的。
宋稚还在一旁回味洛嘉说的话,那句“有宋将军在,不用担心”如同上次那句“凡事有宋将军在”一样,拨动着他的心扉。他很喜欢被洛嘉信任的感觉,他也很享受这种可以以保护的名义陪在洛嘉身边的感觉。
回过神来之后,他为了确定洛嘉的话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意思问道。
“公主是要微臣一同去吗?”
“将军不乐意吗?”
当然乐意,甚至求之不得。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之后,宋稚的心情也随之大好,对着洛嘉行了个礼,在拱起的手的背后藏住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没有,是微臣有幸。”
皇宫中,弥月向燕王转达了洛嘉的话。
“蓬蓬真是胡来,堂堂一个忠正大将军居然被她使唤成了一个护卫。”
虽是责备的话语,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无奈地宠溺。
“将军之前可来参加过灯会?”
洛嘉和宋稚已经来到了集市上,洛嘉还是蒙着面纱,穿过一群群拥挤的人潮。宋稚跟在离洛嘉半步远的后方,既能够将洛嘉整个人装进视线内,也不过越了规矩。
“前几年随军中好友来过一次。”
“那你们都玩了些什么?”
“不曾,只是买了些吃食就回去了。”
三年前的中秋夜,集市上也如今日这般热闹,家家铺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平日里很少见到的杂耍和各种竞猜类活动也都出现了。那是宋稚从军之后第一次参加灯会,但是与其说是参加不如说只是路过。
那日正巧是军中好友的生辰,正赶上佳节,其他人大部分都回家与家人团圆,而宋稚和那人却无处可去,于是特批他们可以出去逛逛灯会。
“宋稚,我们买些吃食就回去吧。”
两人来到集市后还没有开始逛,随行好友就对宋稚说了句话。
“为什么?”
按理来说,好不容易又一次可以出军营的机会,而且今日又是他的生辰,他不应该要好好在集市上玩个够嘛。
“灯会上人人欢笑并非只为了这些好玩的活动,而且身边有相爱之人的陪伴,那些热闹的喧嚣不过是锦上添花。你我如今如无根之萍,喧嚣于我们不过不走心的蹉跎。倒不如回去之后,你陪我安安静静过个生辰,好让我感受真切的人情来得实在。”
宋稚当时听完这些话之后只觉不解,但是他也不愿意驳了好友的面子,只能答应了下来。
回到营中之后,二人坐在房前的台阶上,身边摆着两壶酒和一些零散的下酒菜。
男子之前总是很少说些体己话的,一切情感尽在一次次的举杯和碰杯之中。但是宋稚在心中还是不解为什么好友会说出那些伤感的话,平日里的他明明看起来总是那么活泼,活似一个调皮小儿模样。宋稚记得好友是上一年参的军,当时自己见他常常孤零零一个人,于是时不时地会照顾一下,一来二去二人关系也变得不错。
“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好友不等宋稚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他拿起那壶酒,抬头凝望着夜空中散发着皎洁柔光的月亮,大喝了一口。
“好像我还没有同你说过我是如何进来的吧。”
那人放下酒杯苦笑道。
“我本是临安人,是被人骗来都城的。”
“我娘是一名烟花女子,早先得一富贾喜爱,在那人的劝说下做了妾氏。她本以为从此就会过上好日子了,可是入了府她才知道那人有个正妻,两人一直都没有子嗣,所以才给了那富贾出来寻花问柳的机会。入府第二年,我娘就生下了我。一开始那富贾还算对我娘有情,在府中时常维护我们。”
“可是,等到我大概五岁的时候,那正妻突然有了身孕,从此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和我娘。再过了两年,我娘被正妻随便诬陷了个罪名,逼着他服毒而死。
“而我,大概是因为流着一半他血的缘故留下了一条命。但是那正妻担心我会对她儿子构成威胁,明里暗里地算计着我。”
“也是我命大,还能活到现在。十五岁那年我不幸染上痘疫,正好给了他们理由把我扔了出去。要不是流落街头时碰到了一位云游医师,如今我恐怕早已是一具路边骨了。“
“再之后我被一伙商队骗进了都城,趁有天夜晚他们守卫不严时逃了出来,看见征兵布告,于是进了军营。”
宋稚听完身边人的话之后,一时找不到该如何去慰藉那个早已破碎的灵魂。在他看来,世间一切的话语都不足以去给予他足够的温暖。
“你不用急着安慰我,如今我在这军营有也挺好,有你一朋友也挺好,日后若是战死沙场无人记得也挺好,反正我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还是一阵苦笑。
“我会记得你,会记得你一辈子。”
“谢谢你,宋稚。”
世上苦难千万,有人只需受一种,而有些人却一难又一难。但月光是公平的,只要抬头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段纯白的月光,滋润满目沧桑,忘记眼前苟且。满月之下,两颗浮萍相视无言,寄情于酒,诉说着坎坷的一生。
后来真应了那人的话,他死在了战场上,那年他才17岁。但是他并不害怕,也不觉惋惜,他认为这是他的归宿,是他的解脱。
“宋稚,我不后悔,我也不怕死。我只希望来世能幸福一点点。”
思绪重新回到如今,宋稚好像听见洛嘉说着可惜。
“那我今日带着将军好好逛逛这灯会。以前每年我都会缠着哥哥带我来,今年就让我陪着将军玩一玩吧。”
“谢公主。”
“你既让我遮面,又在外面总是公主公主的叫,宋将军真别扭。”
宋稚哑口,这样想来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微臣该如何称呼您?”
“恩,”洛嘉用手撑着下巴想了会儿,继续说:“你叫蓬蓬吧,他们都这么叫我。然后我就叫你宋稚可好?”
蓬蓬,他们都这么叫?他们是指的她的家人吗,她的意思是?
“好,”宋稚脑子思索了一番后,犹犹豫豫的叫了一声:“蓬蓬。”
回答宋稚的是一个满意的笑容。
人群中一位穿着普通白色衣裙的女子带着身后一位普通黑色衣服的男子流连于一家家热闹的商铺,就好似寻常人家一般,享受片刻的欢闹与温暖。
桥头,逛累了的洛嘉依靠在桥上的拱石上,看着桥下河流里一盏盏漂过的花灯。
“宋稚,你说这些花灯最后会去哪里呢?”
宋稚很少思考这些感性的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看着那些花灯,他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好友。
那他最后又去了哪里呢?“
“不知道,可能流入尽头,埋在淤泥之中。”
最后他不也只是埋在了边境的黄土之下嘛,可能千百年后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埋着一位苦命人。
“我不信,”洛嘉把头靠向了宋稚那边,看着宋稚有些伤感的脸说:“我想他们最后会被一些好心的人带回家,那肯定是一个温暖的家。”
“那就好,“宋稚的脸上终于又重新浮现出了笑容。
只要比之前要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