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入徐家
那日之后,道然倒是再没有打扰他。
印光走在青石板上,听着长廊外的雨滴,竟然异常萧瑟。他也多次尝试过下山,可每次快要走到寺庙外,就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尊大佛前。
那大佛低垂眼眸,端的是救世的模样,座下摆放着瓜果檀香,黄色的绸子似是要将大佛包裹严实。印光从未见过这类的佛,有些——太过于像人了。
说不定这不周山的妖精,就是被这佛滋养的,虽有灵气却难以维持人形。
印光握着佛珠,默念口诀,佛像毫无变化。印光施礼后,绕到了佛像身后,对于这尊依山而出的佛,他将信将疑。
只是看了两眼,便退了出来。并无任何不妥。
所以,那晚的黑烟,到底是什么?
但他能肯定,师傅口中的大妖,和不周山脱离不了关系。
按理来说,今天是白衣人来的第三日,理应下山。印光再一抬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踏出了寺庙。那寺庙的三尊佛像笑容带着深意,深不可测。
“小师傅不下山?”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印光目光之处,一把伞打在了头顶,一侧头就能看见道光的侧脸。呼吸被吓得乱了些。
道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他们人手不够,先回了。”
这话从道光嘴里说出来,印光有些不信。
“我这个人很固执,想着去杀了那恶鬼。”道然握着伞的手指轻轻的敲了敲伞柄:“若是小师傅不去,怕是府上要不少伤亡。”
道然有些为难,勾起了唇边:“我可不是为难小师傅,只是觉得若是小师傅一道,超度能容易一些。”
印光看着道然,有些不可置信,他素来听过凡尘之人大多贪嗔痴,却从未见过一个修道之人如此市侩。
“出家人不打妄语……我随你去。”印光不由得出声提醒:“因果不是寻常能测,多了对修行无异。”
“若这因果是与小师傅的,我不介意再多些。”道然话语刚落,便听见耳畔传来佛珠的按压声,彰显着他的主人此时有多么的觉得被冒犯。
道然不敢再逗他,只是在印光看不见的地方舔了舔尖牙,此时的他离开了那寺庙,心里的东西好似发了芽。
二人从不周山走下,那树上的红绸子越来越少,烟火气越来越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叫卖的声音。
那是些卖着香油和红绸的小贩,小贩口中叫卖,怀中还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招呼着过往身着华丽的香客,打了二两油交给客人的小厮,便继续手下的活计。
尘世百态,尽入眼帘。印光看着那小贩,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刚想伸手却被道然制止了。
只见道然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二钱香油。”
印光不解,却也只是静默的看着道然,待到二人走远,道然才开口道:“他不需要施舍,薄利养活一家老小已是福分。”
“你我二人还需赶路,银票引贪欲,贫贱起盗心。”道然深谙此道,却也并未完全制止印光,反而买了些香油。
小厮护着怀里的孩子称了香油。
“孩子莫要包的太紧。”印光看着那孩子微微张开的嘴,明显是被热的不行。
“诶呀师傅,您是不知道,城里最近多有幼儿被人拐走。”小贩没停下手上的活计:“我就这一个孩子,绑紧一些不容易被抢走。”
印光看着道然接过香油:“不若在孩童手上绑些红绳带上铃铛,也容易找些。”
小贩这才停下,拍了拍头:“师傅说的有道理。”
回头便看见道然看着那红绳若有所思。不过引起印光注意的倒是小贩所说,孩童拐走的之事。
他们离开了集市,烟火气慢慢消散。
巨大的石像立于徐州府两侧,石狮子怒目而视。
小厮立于偏门,看见二人连忙赶了上来,想必那人早就打好了招呼。小厮迎着二人,引入侧门低头哈腰道:“此处是徐老爷老宅子,偏远地方,徐少爷想着侧门脚程少,这才安排在这。”
“莫不是这宅子里,还有位别的少爷?”道然打量着小厮的同时,印光也在看庭院布局。
“师傅,您可真是妙算。我们这府里还有一位赵少爷,算得上是徐小夫人的弟弟,这不清明来祖坟祭祖。”小厮带着他们穿过庭院:“我们赵少爷心善,来了还搭铺子施粥。”
原来是那人发妻的弟弟,清明节祭祀祖坟,却显得大有古怪。
还未到内院,便听见一阵鸡飞狗跳。
“清明却找两个和尚!你不想要天地祖宗,不想要家族脸面,我还是要的!那小子天天醉心于风尘花柳谁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病!你个做父亲的,不教好就罢了,偏偏要找什么和尚!你是想超度谁?超度我!还是超度祖宗?”
印光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不由得为之一振。小厮更是有些惶恐,更不敢把人往里面带了。
“那晦气东西,死了就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也就是你!非要把人家迁进祖坟,你也不怕污了老祖宗的眼!你真是,你真是要气死我!”
道然刚准备往前走,左脚还没踏实,便被印光拉住。只见一青瓷瓶在他脚前碎裂开来,碎片四散道然的眼也冷了下来。
“怎么,是想清明过后,一家人进祖坟陪祖宗?”道然冷眼瞧着那立于中间的年迈老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在这时候说这些,不怕冤魂索命,扰你不得安宁?赶上去送死?”
“你是什么人!竟然来参与我们的家事?!”徐老夫人气的都要昏过去了,用她的蛇纹拐杖敲打着地板,前面跪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斑白却依旧被母亲数落。
“不周山。”道然带着印光往大堂走去,徐老夫人只觉得一阵阴风席卷而来,冰冷彻骨:“看来祖上的庇佑,你们是要不得了。”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听见这三个字,忽然瞪大双眼看向大堂的道然,那人一身灰袍黑色袈裟,身边的那身披白色袈裟的人双眸低垂,他不由得擦了眼睛看的仔细。
“我管你什么不周山,哪个山里的小娃子。来人,把这些个装模作样的臭和尚给我轰出去!”徐老夫人强撑着气势,蛇头拐杖就要落在印光身上。
印光虽然未曾插话,却也眼观六路,轻轻侧身那棍子落空,眼看徐老妇人就要在地上摔个大跤。却被印光一个巧劲推进了一旁的椅子里。
“够了!”地上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母亲累了!来人!送老夫人会后院!”
徐老妇人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自己这个儿子不是最听自己的话吗?为何忽然发威,不过两个和尚他竟然对自己指手画脚?!
“妖孽,都是妖孽!你个不孝子,为母不尊!”徐老妇人被仆人“请”出了房门:“放开,我自己会走!你们这些下人!”
中年男人强行忍耐,余光偷偷看向大堂中的印光和道然,有些不敢做声。
“在下徐家后人徐泽钦,刚才家母多有失礼,望师傅看在与徐家结缘,饶恕她吧。”徐泽钦看道然并未开口,心中不由起了些慌张。
徐老妇人不知道,徐泽钦是知道的,他们家官场得意总能逢凶化吉,和不周山上结缘离不开关系。否则每年祭拜,那黄仙为何总摆在祠堂置顶。
“我可供上万两白银,瓜果贡品。”徐泽钦有些慌了,他信风水信神佛,亦是知道这里的门道。
这不过偏远地带的徐府,竟能轻飘飘说出万两白银。
道然轻笑道:“徐家后人,你那一子可是直接求到我这里,要为我佛塑金身。若不是两家有缘,我是不屑于踏进徐家的。”
“您庇护徐家良久,我自然应该尽些孝心。”徐泽钦有些肉疼,自己的这个儿子疏于管教,平时惹下不少祸端,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求到不周山!
“父亲,父亲!”白衣的徐少爷人还没到声音却传了老远。
徐泽钦看着看前不争气的儿子,他被徐老妇人惯坏了,打不得骂不得还给他惹了个这么大麻烦:“孽子!”
“父亲父亲,咱们家肯定是被她缠上了,您救救我,我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不看在奶奶的份上,也得看在我们的血缘啊!”徐小少爷直接跪在了徐泽钦面前。
印光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人跪如此熟练。
“住口!你干的那些荒唐事还好意思求到不周山!”徐泽钦一脚踹了过去,徐小少爷直接趴在了地上。
徐小少爷没想到父亲没有因为他的荒唐事发火,反而因为不周山变得如此严厉。
道然轻轻笑道:“无妨,来都来了,不如去你那祠堂看看,若是起因真因为我不周山,我倒是也要好好帮后辈们处理处理。”
印光没想到只是因为道然的一句“不周山”,他们就可以从被人人喊打变成座上宾,看来师傅对不周山的设想还是过于乐观。
他们被徐泽坤带着进了祠堂,下人们利索的打开了锁,将门推开,点了灯焚了香。
蜡烛随风摇曳,桌上摆放不少灵位,依次往上,最高处是一只端坐在灵台的黄仙像,贼眉鼠眼尾巴愉快的钩起来,黑玻璃珠充斥着狡捷。
那应该就是庇护徐家后人所谓的黄仙,而那最下面的排位笔墨较为浓重,看上去像是新摆放上去的,应该就是徐小少爷的发妻,一纸休书死在了娘家。
“来,说说,当着面说。”道然靠在柱子旁,侧脸看向印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印光叹了口气,和道然站在一处。
“娘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看大师在这看着呢,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样。”
徐小少爷狗腿的样子简直要把徐泽坤气到昏倒,这人妥妥的一个二世祖!
“说重点。”道光有些不悦,如果不是印光在身侧,这些凡人捏死就是了。
“娘子,自从你嫁进来,不是走水就是鬼影,连奶奶的玉佩都丢了,你说说,我这才休了你,没想到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这事情是我不对。”
徐小少爷拿着下人给的香颤颤巍巍点上。
“之后娶了二房,本来是想冲冲喜,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让我长了这种东西——”徐小少爷的香忽然断了,半截香在真丝的衣袍上少了个大洞,吓得徐小少爷骂娘。
道然示意下人再给他一只香继续说,徐小少爷接了香就快要哭出来了。
“娘子,你别气。我娶她是因为奶奶,再说了当时你病的那么重,我们也害怕,当时二房有了我的骨肉,我就顺水推舟娶了她。”
迎接徐小少爷的是徐泽坤的一脚,头直接硬生生磕了一个大响:“孽子!你居然真的在你发妻病重时,得了一个孽种!”
“父亲饶命,我也不想,只是那天酒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和她衣衫不整了。”
这次的香燃到一半,又从中间断掉了。
道然挑了挑眉,下人又递上一根香。徐小少爷接过之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点燃,直接磕了三个头,声音之大让印光担心他的脑袋。
“我错了,我不应该和花酒,不应该天天逛窑子,不应该冷落你,不应该在你重病的时候和那么多人滚在一起,我不应该杀了我们的孩子——”
忽然间阴风大做,祠堂中的蜡烛又后往前尽数熄灭,一半都隐藏在黑暗中,这次的香笔直向上,黑如墨的影子笼罩在上方,从中间睁开了一双眼睛。
“徐郎——”
“为何——要——杀了——我——”
“徐郎——”
那影子中睁开了很多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徐小少爷,黑色的水从上面缓缓低落,滴答一声落在地面也落在徐小少爷的脸上。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触感是丝滑黏腻,再一看手中尽是鲜血,他大叫起来,四肢并用想要爬到道然身侧:“师傅救我!”
道然转过身来,露出了带着牙齿的微笑,狡捷的和那黄仙像别无二致,好像在嘲讽他,我为何要救你?
在印光眼中,就是道然转身对着徐小少爷后。那徐小少爷叫的更加聒噪,甚至有疯魔之像。
他连忙默念清心咒:“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印光将徐小少爷扔到身后,佛印随着风变成金色的锁链:“起!”
金色锁链将顶上的影子紧紧锁住,将它拉了下来,金色的佛印在影子上打下通红的烙印,那影子贼心不死,睁开了更多的双眼企图模糊印光的心智。
他们寻找着印光心中的黑暗,却一无所获。直到他们看见了一处黑色的地带,于是开始疯狂的笑起来,快速的眨眼,疯了一般的攻击那处黑色的地方。
进去后他们不由得叫嚣着:“空的空的,是空的快出去,快出去。”那些粘稠的东西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疯狂后退,回到真实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鞭子。
金色的锁链将他们抽打的遍体鳞伤,却无法反抗。
印光强撑着,用佛印将他们彻底镇压,后退了几步。
一双手接住了倒退的他,那双手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热源。
“多谢道光师傅。”印光站好,这才把目光移到那影子上。
徐泽坤未见过这东西,不由得抬高了音量:“这是什么鬼东西!”
“你们家祖宗。”道光摸了摸手指,似乎上面还停留着印光的体温。
徐小少爷早就吓傻了,瘫坐在地上,一股味道让人直皱眉。被吓傻的下人们连忙将徐小少爷扶在蒲团上。
“我们家祖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徐泽坤胆子倒是大,直接上前看着那团阴影。
“莫看,他能摄人心魂!”印光马上出言提醒,却看见徐泽坤双眼无神,企图用双手触碰金色锁链,将锁链掰开。
印光来不及调整,清心咒丢到了徐泽坤身上。
徐泽坤双眼逐渐清醒,看着手上的印子后退了几步,脸色惊恐看向印光:“多谢大师。”
“你看到什么了?”印光问道。
“一些我童年的画面,他们在刚才,让十岁的我落水,我差点被淹死了,”徐泽坤捂住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
印光怀中的宝册微微发热,原来师傅给这宝册在有对照时才会发挥作用,那宝册打开后,文字逐渐浮现。
“是摄魂怪。”道然提起那阴影看了几眼:“善引恶,幻梦境。”
印光仔细看向那宝册,上面写的正是摄魂怪,这道然倒是见多识广,竟然和书上所写一字不差。
“你们家祖宗倒是有趣,看来是都被你吃了吧。”道然直接将手伸入了阴影中,拽出了一条黑色的眼睛。
那眼睛在地上崎岖爬行,脱离母体后逐渐生长出了四肢,而道然手里的阴影被他直接丢到了黄仙像口中。
印光竟然在那黄仙像中看出几分不情愿,却依旧张开大嘴将阴影吞下去,不过多时开始呕吐,白色的粘稠物布满了灵台,被灵台逐渐吸收。
灵台缓缓的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样子,那被拽出来的眼睛竟然是个妙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