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两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老板歪着头，一副可怜又可恶的表情，说：“你们两个小孩儿，你们两个到底懂事了没有？怎么会这么意气用事呢，做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就不通过头脑考虑呢？”
“我们不是义气用事，”田间龙说，“我们考虑很久了，也压抑很久了。凭良心说话，我们在这里做那么久，你有哪一天可怜过我们，有哪一回想过我们的感受，想过我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又有哪一刻不是在想怎样往自己口袋里装钱，而我们有没有钱用你关心过没有？我们每天晚上加班到那么晚，却每天晚上饿着肚子回宿舍睡觉。你有哪一回想过我们并不是一台机械？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睡在那样的屋子里、吃着那样的饭是怎样的感受？为什么你活得那么潇洒，为什么我们还要受到有些人的歧视？我们累死累活地干活，为什么连去医院看病的钱都没有？你可以对我凶，可以给我冷眼，为什么我还要在这种冷眼里老实地抬不起头？你的爸爸五十岁就天天去麻将馆打麻将，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八十岁了还要天天上山砍柴？当你抱着一个女人在豪华的酒店里快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正在为你日夜加班的我们？当你大把大把地挥洒钞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钱里有我们的血和泪？……”
“够了，”老板忽说道，“我不是来听你们唠叨的！”
车间里沉默一片，有谁不知道这些呢，可是除了我们自己之外，又有谁在乎过呢？又有谁知道远在家乡的那些老人们失去儿女孤独的苦呢？
“也许你们说的有理，”沉默了一会儿后，老板又说道，“你这么说，这么猜测，我能理解。因为你们还不太懂事，看什么事情都比较肤浅，那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什么不懂事！”田间龙嚷道，“你用不着这样虚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有多可恶？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那点技俩别人还是看得出来！什么猜测，事实摆在面前，还用得着猜测吗？你的生活明摆着都是用钞票堆起来的，而我们的工作是想嗅到一点钞票的味道。”
老板看着田间龙，说：“你叫什么名字？”
“田间龙，”他回答说，“冲压车间的冲压工，二零零一年五月进厂，每个月工资没有超过六百，每天做十几个小时的活，从进厂到现在，我已经瘦了十一斤，打了几年工口袋还是没有一分钱。”
“长那么多肉有什么用呢，”老板说，“肉多了做事也不方便。我看你现在也不瘦啊！好了，既然你要罢工，就随你吧。我是一个公民，一个良好公民，绝对给人自由。不过，在你没有罢工之前，我们应该有一个沟通，是吧？你是头头，是吧？那请你到我办公室谈谈。”
“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田间龙说，“如果和你可以谈的话也不会等到今天。”
“不，我们还是应该去谈谈，也许对你我都有好处。”
“不去。”田间龙说，“要谈可以到这里谈。”
老板摆了摆手，说：“我想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到这里影响工作，是吧？我们需要一个促膝长谈，来消除彼此间的误会。你是头头，我想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或者还叫上那位小弟。”
他指着我。我说：“你别叫我小弟，我讨厌那种口是心非的恶人。”
“好吧，那我就直呼你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东东！”
“一个被你们剥削的打工仔。”我又接着说，“十六岁就出来打工，进厂无数，却只落到一个下场。所谓打工仔，就是被你们欺骗再间接压迫的人。今天有勇气站出来，就要罢工到底！”
“好，说得好。”老板冷笑两声，“原来都是一些斗志昂扬的男儿，我们厂能招到这样的人才，我真是感到非常荣幸！不过，不幸的是，这样的人才却只能做这么一些让人气馁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拿这些精力来为厂做些贡献呢？为什么偏偏干这么些没有意义的事呢？好，既然你们决定要罢工，我也就随你们去吧。不过你们想过没有，罢工会带来什么后果吧？”
“我们不考虑后果，但我们知道不罢工的后果后怎样！”
“那你们说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罢工到底！你尽管来吧，如果有钱真的能买匪一切，如果因为钱，我们就得不到一点公理，那我们就认了。”
“认命吧，小弟。”老板走近田间龙，用不大的声音说，“罢工，不是说罢就能罢的。你看你们这副得性，还想要在厂里扮演一个多么英雄角色，也不去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罢工，你也不看看周围那些人的脸，他们是怎样一副表情，他们可不像你们两个那么幼稚。是吧？工友们？”他忽然提高声音向车间里的人喊道。
“我想没有一个人不为你这种人的行为感到不满的。”田间龙也大声说。
老板撇了撇嘴，说：“你们啊，还是小孩子，不懂得人情世故，没见过多少世面，做什么事情都容易冲动。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像你们现在这样，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做了才知道去后悔，可往往是来不及了。不过也好，就当是买一个教训吧。所以吧，小孩子们，做事情还是冷静点好，有事大家好商量，是吧？”他扫视了一下车间，转着眼球看着车间的人说道：“我想我们这车间的人都是见过世面了的人，做事情不会像这两个小孩子一样冲动，我们都知道冲动的后果，是吧？凡是任何事情都得冷静，这个道理我想人人都懂。其实，我们都应该相互理解，是吧。其实谁都有苦衷，你们的苦衷，我懂。我每天都在想，这天气冷了，那些烂了的玻璃窗有没有人去修一下呢？食堂的伙食有没有改善呢？这个月的工资有没有些上升呢？等等。其实我经常跟主管提起这些事情。而主管总是说：‘现在没空，有空马上去看看。’我就这样跟他说：‘其它事情都放到一边去，工人们的一些事情你要要先去帮他们解决！’这些你们可以去问主管，他会告诉你们我具体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吧。可以看得出来，我对你们也挺关心的，只是因为一些问题，我没有做到亲自去看看。至于工资那方面，我也总在为你们着想，我也总在想方设法能让你们有多点工资，有哪个老板不希望自己的员工不多有一点儿工资呢？是吧。可是吗，你们不要以为每个老板都有很多钱，有的老板是发了大财，完全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是，我们这么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厂，又能赚到多少呢？是吧。可是，不管赚到多少，你们为我做工，我就不会亏待你们，我自己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看到你们没有工资。我想好了，决定到了年底，每个员工都会分点红，或许五百，或许一千，或许更多，这只能是厂里面的一点心意，让你们每个员工都高高兴兴的回去过年。到了年底，我要请大家去大酒店大吃一顿，来感谢你们对厂的奉献；明年开工的第一天，每个员工的红包就是两百块，在这里做满一年的老员工，每人有三百块！是吧，我每时每刻都在为你们着想，尽管有时我脸上表现得很冷漠，但是我心里每时每刻在想着你们。可以看得出来，我并不是个别人所说一个无情无义的老板。每一个人的心都是血和肉做的，只要是人，都有一颗怜悯的心。是吧。每当我看到一只蟑螂在大马路上不能动的时候，我就会从车里走下来，把它放到一块阴凉的树下去，这样它就不会死。对一只蟑螂都有怜悯之情，何况是一个人呢。是吧。爱心，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我爱你们，就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