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凡怒去离恨天,秀珍携子归家园
众人抬棺到了陆守忠家老林,当棺木放进挖好的坟冢时,邻居们把纸马,纸轿和一对童男童女纸人烧掉,陆守忠跳进坟冢中,抱着父亲的棺材嚎啕大哭道:“爹,你怎么抛弃我们就走了啊?如今弟年幼,母年迈,这个担子太重了,儿子担不来啊!爹你起来,起来呀?我们一起照顾娘和弟弟好不好?”众亲戚把陆守忠拉出来,缓缓地填上土,直到黄土盖住了棺材上的最后一抹红漆,从此土归土,尘归尘,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傍晚,陆守忠点上一盏煤油灯,他全程护着煤油灯不能灭,不能和人说话,也不能回头看,指引着爹爹的亡灵无牵无挂地踏上黄泉之路。三天后,陆守忠带着铁锹和一壶酒和贡品来到父亲的坟前圆坟。圆坟后,陆守忠痴痴呆坐在父亲坟前,感觉好似一场梦,好像躺在土里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也许是伤心过度,产生了自我否定意识。许久他才相信父亲真的死了,此生归来再也无期!
他摆上贡品,打开酒瓶盖,半瓶酒倒在父亲坟前,叩了三个头,坐在父亲坟前喃喃地说:“爹你魂驾天庭!父子永诀,阴阳两隔,孩儿日后谒见老父,惟对灵牌垂泪顿首,孙儿绕膝缠颈,缠着我找祖父,我将何处寻你?屋倾墙颓,破灶旧碗,何时再升袅袅炊烟?残门绣锁,杂草满院,何地再听梧下虫鸣?你去,儿万箭穿心,胸中泰山顷刻坍塌,顿感人生孤零,了无生趣。坐也是思,行也是念。思也无涯,念也无际,人间苦漫,困茧难脱,恨意无极!”陆守正轻声低诉,恨意难消,半瓶酒一口气下肚,醉趴在父亲坟上,与父亲共梦,最后一次感受父亲怀抱的温暖。灵幡飞雪,寒风泣嚎,茫茫天地间何处能躲避锥心之痛,衰草潇潇,怎能寄托哀伤?人一路走来,从热闹走向孤独,从繁华走向落幕,在自己的哭声中出生,又在别人的哭声中走向死亡,如流星般在天空中划过,璀璨只是一刹那,留着人心里的还是永远的孤寂。
陆守忠泪流满面,一遍遍地叫着父亲,抚摸着父亲的坟冢,就像抚摸着父亲的脸庞。突然一声苍老而又沙哑的歌声传来,又催人泪下,歌声唱道:“
北风狂呼啸
飞雪早来到
青山葬枯骨
黄土埋荣耀
繁华客遍堂
落魄哀满肠
但求人安顺
远离是非乡”
陆守忠醉眼朦胧地往远处眺望,只见远处一个瘦小人影在风雪下蹒跚地走来,待走近后陆守忠才发现是他堂四叔陆知章,他是知识分子,腹中颇有墨水,也曾经是乡里教员,特殊年代被迫害,打入黑五类,经受如此重大打击,从此精神变得时而正常,时而糊涂。只见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胡子拉碴,穿着单薄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一双布鞋,脚指头在外面露着。陆守忠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四叔穿上,扣上扣子。四叔伸出指甲带着泥垢的手抚摸着棉袄竟流下了泪水,他看到陆一凡的坟冢跪在坟前呜呜的哭了起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一凡兄,世事难料,一朝命消,非天之罪,乃人祸也!”,陆守忠听到陆知章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我跪下来抓住堂四叔的双臂,哭泣着哀求道:“四叔,您老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没的?”四叔停止哭泣,木讷地抬起头来,眼神是那么的空洞茫然,他痴痴呆呆地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兄弟是怎么没的呢?我兄弟是怎么没的呢?我想不起来了?”说完,挣扎起来发疯地跑了,他一遍遍地重复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鬼魅似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由近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影飘向远方。
陆守忠含泪作别父亲,回到家里,两个姐姐正坐在堂屋里劝着抹眼泪的母亲李水仙,陆守忠走到床边默默地坐在床上,他含着泪轻声地问:“娘,我爹是怎么没的?”“你爹那晚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挣扎痛苦,天亮时叫他起床,没任何反应,一摸他竟脉息全无浑身冰凉,早已死去多时了。”李水仙痛不欲生地啜泣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爹一向身体健康,无病无痛,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没了?”陆守正厉声地质问着哭泣的母亲,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两个姐姐和母亲的抱头痛哭。夜里,李秀珍照顾好儿子睡觉,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后背说道:“守忠哥,公公去了,一定节哀啊,哭坏了身体,我和儿子依靠谁了?”“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怎么会一下垮掉?”陆守忠用力地拍着胸脯道。李秀珍坐在床上抱着陆守正的后背,怯生生地说:“守忠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能说不能说?”。“你是我媳妇,有啥不能说的?”。“我想回老家看看爹娘和兄弟姐妹们。”“什么?你老家里还有父母和兄弟姐妹?除了你二哥和你其他人不是都不在人世了吗?”,陆守忠转过身来抓住李秀珍的双臂吃惊地问道。李秀珍委屈地低下头眼泪扑簌地掉了下来。“家,一端是亲情,一端是谋生,即使原生家庭再不好,父母抛弃了儿女,血缘关系仍然割断不了的。我老家在离陆家堡八里地的李楼,父亲参加过抗击八国联军,战场上的残酷性,以及朝廷的腐败无能,令他心生厌倦,最主要的是实在放不下家里,做了逃兵,他生了八个孩子,长子李龙城,次子李龙轩,三子李龙奎,大姐是李紫璇,我是老二李秀珍,老三叫李香玲,老四李翠芬,一出生就送人了,老五李婷芳,家里八张嘴要吃饭,父母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让哥哥李龙轩带着我闯关东,希望我们能活下来,然而我哥哥李龙轩嫌我是累赘,抛弃我独自离去,人生淡薄竟致如此,怎让人痛心?”陆守忠爱恋地把李秀珍抱入怀中,抚摸着李秀珍后背道:“你受苦了,等爹过了头七,我们就去你家,认认老丈人的家门”。头七过后,陆守忠借了一头牛,拉了几袋粮食载着李秀珍和儿子来到了李楼,村里的孩子好奇地追着牛车,蹦蹦跳跳地追着,笑着,好像追逐着自己的童年快乐!。牛车拐了几个巷子,来到一个残垣断壁,破屋旧院的地方,低矮的土墙头承载着岁月的沧桑,遮不住低矮的土房子斑驳松脱,破旧的压水井使用时吱吱地响着,破损的农具倚靠着墙角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辛劳。李秀珍慌忙抱着孩子下车,她快步走进院里,带着哭腔喊道:“爹,娘,我回来了!”房间内蹒跚着走出了李秀珍的爹李雄飞和娘蔡雪梅。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姑娘,你找谁,是否走错人家了?”李秀珍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着说:“爹,娘,生我养我的地方,到死我也不会忘!爹娘您们受苦了!”等二位老人走近端详了半刻才认出是自己的女儿李秀珍,蔡雪梅搀扶起李秀珍,把蔡雪梅母子和陆守忠领进堂屋。蔡雪梅母女坐在堂屋的床上,李雄飞和陆守正忠在小马扎上聊天。李秀珍诉说着这么多年的离别愁绪,蔡雪梅不住地抹眼泪。等说到二儿子抛弃妹妹李秀珍独自谋生时,蔡雪梅大骂儿子是畜生,从此不认这个儿子。对于陆守忠这个女婿,生米煮成熟饭,孩子都有了,李雄飞和蔡雪梅也接受了现实,勉励他们相互体谅,和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