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虞洲
书里几笔带过的清丽,在戚棠眼前铺成浓墨重彩的画卷,混合书中最后那一眼和清淡月色,交错在戚棠脑中浮现。
书上的文字成画面,具象铺开,月光下、囚笼外,她含笑看她濒死。
姿态高高在上。
戚棠满眼难以置信,简直要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地步。
不!会!吧!
戚棠想。
每个字都带上重重的惊叹,掷地有声地敲在戚棠心门上。
她捂着心口,疼得真情实感。
被小阁主如此直视,虞洲倒是从容,她看着那双讶异浑圆的眼眸,轻轻弯了唇,盈盈一笑。
分明是清淡出尘的模样,一笑却生花,某一瞬间艳丽到惊心。
戚棠被那一笑晃了神,一愣,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其实,不辜负书中所写的美貌,也不枉她梦里的师兄如此爱慕,爱慕到生死不离的地步,虞洲笑起来真是十分好看。
可是……
戚棠攥紧心口处的衣料,有些难受。
她心底难受……不知是何缘故,难受得很。
眼前画面中,所有人都是蓝白的扶春道服,就连才来的虞洲也是这样清淡的颜色。
戚棠低头看自己指缝间漏出的短褂亮眼的色和裙摆繁复又艳丽的海棠,忽然觉得不合时宜。
她不算正儿八经的弟子,她只是戚阁主的女儿。
她不像扶春殿的谁,与他们的襟怀坦白不同,反而像只花蝴蝶,只是扶春殿的过客,与他们泾渭分明。
戚棠抿唇,压下心底怪异的感受。
她情绪不太对劲,晏池察觉,黑眸沉沉的看着她。
戚棠抬眸,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分了点余光给那人:“……师兄,这位是?”
她仍有期盼,盼这位不是新来的师妹,盼她不叫虞洲。
晏池来扶春殿之前先带虞洲去见了戚老阁主。戚老阁主说要将虞洲收在门下,做他们戚棠的师妹。
于是身份敲定,与戚棠的梦境不谋而合。
戚棠听见晏池沉声:“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名叫虞洲,是你的师妹。”
戚棠:“……”
是了。
虞美人的虞,在河之洲的洲。
绝了,名字都一模一样。
其实戚棠记性其实很差,如今却几乎一瞬就回忆起了书中的内容,记起了书里的小师妹见她第一眼也是先弯唇一笑的。
大概梦里的结局实在凄惨,戚棠如今回忆起来再加上心口疼痛,脸色白得一众原先只想看看热闹的师兄师姐都愣了。
晏池察觉不对,快步上前,那是个简单直率的动作,越过虞洲,是想看看戚棠怎么样。
落在戚棠眼底,就是晏池师兄如书中所写一样,挡在虞洲身前。
戚棠目光被阻挡,只能看见一片月白的衣襟,那是她师兄的道袍,于是呆呆抬头,眼眸愣愣地望向晏池。
晏池眸中关切不假。
只是戚棠看不见,她将晏池和书中联系起来,好像书里也确实是这样的。
晏池将虞洲护在身后,从最初第一面到戚棠死之前,他心里都只有虞洲,他坦言爱慕,从来不惊半点波澜的内心因虞洲漾出涟漪,将那个女子放在心尖上,如至宝般护着。
那张脸,戚棠明明自小看到大,虽然怕过,却也极信任,只是如今细看,忽然熟悉又眼生,难以言喻的荒唐感忽然蹿上心尖。
她忽然想伸手摸摸那张脸。
戚棠缓缓抬手,然后怔了怔,和晏池对视了瞬间。
一看那双眼就冷静、清心寡欲得戚棠蹭的放下手,一脸惊愕的看着晏池。
晏池:“嗯?”
戚棠却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眨了眨眼,板着脸后退一步,内心小幅度打摆——摸什么摸!
啊她居然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戚棠又后退了一步。
现实里的情节……与书中好像有些雷同。好像书里的结局赫然在眼前。
眼前的师兄,是她日后悲哀结局的元凶,即使说服自己千百遍那只是个荒诞无稽的梦,戚棠仍然有种置身梦境的迷离感。
“阿棠,怎么了?”
戚棠疑惑眨眨眼睛,看晏池动了嘴,愣愣的却什么也听不见,脑子发响的嗡嗡声盖过一切,梦境与现实揉杂的混乱叫她失措,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与其说是为梦魇所扰,不如说是真的疼,心脏似乎被揪扯着,骨骼也发疼发酸发胀。
戚棠摇头,眼眶有些红:“没什么。”
她知道晏池的长相,于是阅读梦中书的时候,脑中自动生成的画面全是晏池,就是她现实中晏池师兄的那张脸,因此代入的也是她师兄亲手伤她的画面。
戚棠下意识记书中的内容,那些内容都成了画面,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过一晌,戚棠无措地眨眼。
等到疼痛渐渐缓解,戚棠松开了手心的衣料。
可她仍旧心慌得不行,心脏真的如书中所描述的一样在狂跳,近乎偏执地盯着那张因为好奇而从师兄背后探出、细细看她的清冷潋滟的脸,看着虞洲的红痣和薄红的唇。
跳出书本设定,也无法否认,确实极美。
戚棠挪不开目光,她不知道在乱七八糟想什么,只是心口发闷,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错综复杂。
难道这就是……嫉妒?
戚棠想不明白。
好像,书中就是因为嫉妒,她用印伽鞭攻击了虞洲。
这个念头只冒了一个尖,“攻击”二字一出,戚棠手心凭空出现手柄。
印伽鞭已然感知主人心意,腾空而出,说时迟那时快,鞭刃凌厉地挥向虞洲。
这场惊变,是在场众人都始料不及的。
小阁主一贯娇纵任性,却也罕见她贸然出手。
只有戚棠知道,失控了,被莫名推动着与梦中内容重合。
她分明……没有这样想!
小阁主愣住了,时至此刻,她仍然在看虞洲。
这人真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裙摆被鞭刃冷冽嚣张的风漾出涟漪,而她一动不动,不避不闪,迎着鞭尾锐利的风,眼底无惧。
不只是毫无惧怕,虞洲眸底还有道诡光琉璃闪烁。
戚棠被突兀出场的印伽鞭吓了一跳,一边惊诧一边将甩出去的印伽鞭往回扯。
然而小阁主到底是个才初初筑基的小弟子,即使她是印伽鞭的主人,也拦不住。戚棠手腕发酸发软,筋脉被印伽倾泻的灵力拉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鞭尾朝虞洲挥去。
余光里有道身影在动。
完了。
是她完了,不是虞洲。
戚棠一脸麻木地想。
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买什么款式的棺木,她才不要死在那个漆黑阴冷的囚笼里。
还有……后山那棵松树生的很好,她也许可以埋在那里,来年若落了大雪,得枝枝庇护,也不至于坟毁骨寒。
戚棠乱七八糟思索间,晏池出手很快。
他是扶春一脉的大弟子,修为最高,身形几乎没怎么动,只是腰间的青阳一闪,眨眼的功夫便将印伽鞭挡了回去。
“砰”的一声,微弱的灵力爆开。
反弹回去的鞭刃即使收力,鞭尾刮了戚棠一记。她吃痛轻轻诶了一声,手臂外侧赫然出现一道伤痕。
衬在皮肤极白的手臂上,有些触目惊心。
印伽鞭消失了。
如书中一样,印伽鞭反噬。
只是戚棠无心,没有书上戚棠所带的半分杀意,因此手臂上只有一道很浅的红痕,并没有梦里写的那样骇人。
即使如此,还是疼。
难以想象书里的自己会有多疼。
她嘶了一口气,捂着手臂后退,纵使心里都知道,也难以置信,她看着晏池的青阳剑,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真是娇生惯养,祠堂跪的蒲团都是加厚加绒的,罚抄的经书也常常由酒酒代笔。
酒酒扶住戚棠,着急的看自家小姐的伤口,语气责备:“衡中君你做什么!你看不出我们小姐没有恶意吗?”
目睹一切的众弟子:“……”
没恶意都出手如此果决快速,要是有恶意,只怕瞬息间头颅都能被拧下罢!
与书中不同,青阳未出鞘。
戚棠看着青阳剑剑鞘上繁杂的花纹和浮雕,即使挡了印伽一鞭,也照样精致无匹、没有半分磨损。
她小时候觉得剑鞘花纹精巧、十分漂亮,又触手生温,所以师兄带她时,戚棠就总伸出肉乎乎的手一下一下摸剑鞘,捋捋花纹。
戚棠一句话都没说。
她师兄的举动真如书中一样。
哪怕在知道自己咎由自取的前提之下,戚棠还是觉得委屈,眸光在虞洲与晏池之间来回逡巡,耳边听见清晰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砰动而剧烈。
他们会相爱。
而她会……死?
大抵戚棠眸光太过湿漉漉,满眼都是被信任的师兄伤害后的受伤。
晏池握剑的手僵了僵,一张从来淡漠的冷脸企图缓下神色,他柔和眉梢,末了叹口气,看着戚棠。
那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
晏池将青阳剑束回腰际,想走近看看戚棠的伤口。
戚棠摇头后退,捂着手臂躲开,脸色苍白不让他看。
戚棠在晏池面前总是很乖。原本看热闹的弟子们都愣了,面面相觑。平心论,他们并未觉得晏池师兄出手重。
何况是戚棠无礼在先。
而眼下,她却像受了最大的委屈。
不过众人一想,小阁主一贯娇生惯养,倒也能理解。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晏池疑心自己真弄疼了戚棠,一张脸又冷又佛还有点严肃,伸手招戚棠过来,声音很温和道:“阿棠,让我看看。”
而虞洲只是在极快的刹那微挑眉梢,而后静静的、如一潭清泉,宁静的眼眸淡然无波,看着因她而闹成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