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姜还是老的辣
现代人完成大学教育,要足足过够16年,阿措在现代活到25岁,要说最熟悉的还就属学生生活。方才她被肖伯翎带进岳麓书院,一路上听到书声朗朗,仿佛重回学生时代。他们从长廊走过,路经讲堂、御书楼、崇圣祠各处。她自然而然,心中作了对应,这就是后世的教学楼、图书馆、大礼堂。
她在路上就很疑惑,问肖伯翎。“肖先生,日常买东西的在哪里?”
肖伯翎摇摇头。斋舍有给学生做饭的炊夫,衣裳、灯烛等物也都由书院提供,并不需要采买东西。
在廷英阁上。“小卖部,是顶重要的东西呢。”阿措语重心长的和韩冰说道。每当下学,她和小伙伴们都会钻进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冰棍、吃辣条,租看小人书,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小卖部的生意总是火爆。
韩冰作为当代大儒,学富五车,硬没懂“小”、“卖”、“部”出自何典。阿措嘴中的门店流量、经营环境、竞争策略等等,他听得目瞪口呆,直到她说完,他都没有给出反应,最后憋出来一句。“这算是个什么路数。”
话说当年,妖道李思茂乱政,惹得当年白玉京一片腥风血雨。钦天监的官员被斩杀无数,黄芳与他辩道胜了,反被他暗害,家破人亡。黄芳侥幸从白玉京逃命,来到岳麓山上躲藏。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和韩冰合写的《冷凝块垒录》,流传于世。那时候韩冰尚有少年热血,认为在朝廷做官的不考虑朝政,在地方做官的不留心民生,隐退乡里的不关心世道,不为人子。岳麓书院入学就读的精英学子,入阁拜相的不在少数,韩冰想当然的以为他联合学生上书朝廷,自然便能形成一股势力。
然而已入朝堂的学生并不同心,皇帝痴迷长生不老已经入魔。韩冰的政治主张彻底以失败告终,黄芳在岳麓山上被人发现踪迹,再次逃亡。黄芳下山后,遇到了如今的大学士孟盛高,随意胡诌了几句,孟盛高凭借青词,直达天听,官运亨通。黄芳定居柔玄镇,看到孟盛高来信,又气又笑。从此钦天监的监正黄芳彻底死了,留在世间的就是一个坑蒙拐骗偷的糊涂老头儿。
韩冰手腕系着的玉蝉,是黄芳的信物。它属意的并不是获鹿城罗府尹说的“向死而生”,而是一腔孤忿。
两人临别之际,相对无言。韩冰叹气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黄芳手握玉蝉,下了狠心。“咱们拿不出对症的良方,那就以毒攻毒,我定要找个胜过李思茂千倍的人来!”
十几年过去了,白玉京的钦天监传来消息。
“黄芳身死。”
韩冰遣了学生去钦天监,学生回信给他说,棺椁中并没有看到那枚玉蝉陪葬。他便在岳麓山上散扬消息说,想要招收佩戴玉蝉的年轻学子。
阿措在发呆的韩冰面前来回晃手。
“山长大人,你怎么了?”
韩冰回想往事,越想越不明白。方才白明简站在他面前,说他是黄芳的唯一弟子。这孩子聪颖好学,志向高远,是个读书的好材料。他的性格端方,绝不可能说谎话糊弄自己。
可是以毒攻毒,毒在何处。白明简从哪里看上去,要比李思茂那个妖道胜过千倍?
倒是这个丫头……他抬头看向阿措。
阿措眼神骨碌碌的转着。
他莞尔一笑。虽说黄芳收婢女为徒,甚是不可思议。但是将白明简和阿措放在一处,那还得说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更像一点。
他教阿措扶自己起来,他在榻上写了几个字给她。
“你认得这几个字吗?你说的明白,老朽就把玉蝉还给你,它还挺值钱的。”
她看着韩冰。
“你方才说什么小卖部,不是不能商量。”
她挣扎了一下。
韩冰拢起袖子。“白明简方才就在这个屋子里,他说自己是黄芳的唯一弟子,故而不能另投名师。他说的很是在理,老朽不能收他当我的弟子,抢了挚友唯一的传人。”
“我听书办大人说,我家少爷已经录取了。”阿措疑惑的指着门外。“这会正上着课呢。”
“确实录取了,老朽以商籍生的身份录取他。”
“什么是商籍生?难道不是走后门进去的吗?”
她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前世的书院和后世的学校如果真的是一一对应,那么“商籍生”三个字……
她窜的快极了,抢过那张纸。“这纸上的字,写的是‘玉蝉青云器,蛰伏雍州西,神理何渊浩,标持亦嶙峋’。黄老爷子自吹自擂说他是蛰伏的大人物,有着高尚的情操和浩博的学问……呸,他应该是想说他坑蒙拐骗的水平又有进步!他始终不忘去白玉京复仇!对不对?您不就是想问我能不能继承遗志吗?”
韩冰笑吟吟的看着她。
一个婢女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业并不是他们谈话的重点。
“天下第一书院的赞助费,应该是天价吧。”阿措很激动。“请您顾全师父的遗命,收下我家少爷,咱们就不要横生枝节,产生什么额外的费用了。”
人穷志短,阿措极为爽快的承认了她就是黄芳的关门弟子。白明简根本不具有唯一性,她极度真诚的希望韩冰收回成命。
“堂堂一院之山长,您花哪门子的钱啊。”
她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她和白明简还没有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竟然再次背上了债务。比起这个,坑蒙拐骗去白玉京根本就不是个事情。
韩冰看着这个抓狂的小姑娘,那天在山上被她怼的郁闷情绪,一扫而光。
他心中不禁得意,这钱花的极值。
在讲经堂,又是一堂课下了。学生们鱼贯而出,杨琳和冯玉春垂头走了进来,他们白天的惩罚结束了。
曹文贺看着他们进来,哼的一声。“你们第一天上课就被罚了错,岳麓书院还从没有过呢。”
杨琳抄的手指酸软,抬都抬不起来。“那有就有了呗。谁没有个第一次呢。”在一片嘘声中,他趴在书案上,甚是疲惫,看着左侧的书案前,有个学生仍在聚精会神的读书,生的好面熟。
“白明简!”
他气哼哼的搬着凳子就过去了。“我跟你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白明简翻了一张书页。
“你这是什么态度!”杨琳拍了下书案。“咦!你凭什么占这么大的地方。”他左右看看,发现白明简周围的书案都离的极远。
杨琳挠了挠头,不解极了。
经堂上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部分——白明简和其他人。
学生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杨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岳麓山院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还能不能呆了。
肖伯翎出现在门口。
“白明简,你出来一下。”
白明简走后,杨琳讷讷的坐回座位上,听到大家说的闲话,后知后觉。“白明简是商籍生?不会啊,他的学问不错呢。”
他单薄的声音淹没在学生们的声讨中。
“白明简被肖书办叫走了?我们偷听到了肖书办和张监院吵架的内容了,你们猜白明简用了多少钱进来的,他怎么进来的?”
从外边跑进来的几个学生,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岳麓书院中有一处风景极好的四箴亭,亭上刻有视、听、言、动四箴,提醒学生们要时时刻刻注意修身养性。
肖伯翎拉着他坐在石凳上,递给他一张岳麓书院学生的印信证明。“你是老师这些年唯一招进来的商籍生,也就是说你是学校里唯一的商籍生。”
肖伯翎刚和张朋吵完架,张朋恨恨的甩袖而去。
一群学生从他们的身前走过,对着白明简指指点点。
“你是他们之中的异类。这个你得自己学会适应。”肖伯翎眯着眼睛,似乎想起来一些过去的往事。
白明简并不把它当回事,他担心的是另一桩事情。“韩山长付了学院多少钱,我会还的。”
肖伯翎笑了笑,没有说话。
韩山长根本没有要他还的意思。而且就算他还,也是还不起的。
此时此刻,整个书院吵得沸沸扬扬,韩山长将《文献大成》捐给书院,换取白明简的商籍生身份。《文献大成》这本书成书于前朝,天下藏本唯此一本,该书共有800余卷,7000多页,把它的书页全变成金叶子,都抵不过它的价值。
阿措在救他的那天,曾嫌弃他没钱,她实实在在搞错了。
韩山长用行动告诉监院张朋,招收商籍生,至少得达到他捐献的金额。监院张朋气的又喊又跳,却又没有办法。等候在书院门外的盐商绸商,再有钱,也搬不出一座金山来。《文献大成》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多少价钱都不为过。
“我说的适应不是指他们会奚落,瞧不上你。那些情况称不上糟糕。”肖伯翎拍拍他的肩膀。
白明简不解其意。
“你是老师亲自花钱送进书院的。”肖伯翎咳嗽了两声,岳麓书院的历届山长都没这么干过。
“在这所学院里,所有人都会把你和老师的名头紧紧捆住一块。”
肖伯翎指着他手上的印信证明。“就比如十天后的潭州县试,你考过了就完事吗?你知道岳麓书院韩山长推荐的人该取得什么名次?”
“该取得什么名次?”白明简没有反应过来。
肖伯翎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白明简呆了一会,他明明没有拜韩冰为师,但肖伯翎的意思却是在说,在世人的眼里,他已经等同于当今第一大儒的弟子,身处的又是天下第一书院,再好的名次都不为过。
“肖书办,你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肖伯翎坦诚的说。“我没有你惨,老师认我为徒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科考,不像你,科考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