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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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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白明简醒来,发现阿措的眼睛果然还是望着房梁。

    “房梁上有什么呢?”他终于问出了口。

    “瞌睡虫。”

    酗酒疗法失败了,她又是迷蒙着起的床,看来没有捷径好走,她还得继续煎熬着。

    这日是朔月十三,天寒地冻,院子大缸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白明简去井边打水回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阿措不怀好意地说若是家里的钱都给了粉莲,小少爷咱们往后的日子更苦了,再有几日就揭不开锅喽。

    他方说了句。“未曾清贫难成人”,她转过脸去,这小屁孩嘴里的大道理是没完了。

    两人对粉莲一家的感激是真诚的,所以攒着钱还人家,都不觉得可惜,甚至松了口气。但日子的艰难摆在眼前,天气越来越冷,屋子犹如冰窖一般。

    院子的柴火用于取暖远远不够,而市面上最便宜的黑炭以百斤称卖,要三钱银子。

    他说自己可以再找份工来做。

    她连忙打住话头,白明简至少要等到采石场的赵管头对付了宋三再出家门。

    咣咣有人砸门,程大郎扯着个又大又重的麻袋出现在白家门口,一大清早笑得合不拢嘴。

    “俺逮了十只!一网打尽!”他粗实的手指来来回回在主仆面前翻。“知道坊间一只花面狸的皮毛领子多少钱吗?五两啊!发财了!”

    白明简不明所以,而阿措撇了撇嘴,真心遗憾了。

    程大郎是个老猎户,捕猎的活计那么漂亮,也就只逮了一窝。放在前世,家养繁殖一条龙,漫山遍野都可以有,没想到在古代野生的环境下,百姓活的艰难,野兽也活的艰难,她心中七八十只的约数竟然打出七次的折扣。

    “小丫头,你有这本事,就按你的算法来,给你三只!”他心服口服。

    她嘿嘿笑了一声。

    真正有本事的是他,上套,探踪,夜伏她也就仅仅是知道有这样的名词。说白了她就是背背《野味捕猎大全》,全是纸面的功夫。

    “阿措你没什么要说的吗?”白明简瞪着她。

    她很是理直气壮瞪回去,她跟他商量过的,并不是自作主张。

    她提醒少爷,一个月前自己是说过她能弄到钱的。

    那个再糟心不过的晚上,他抓着把剪刀,女奴尖声叫到:“蝼蚁尚且偷生啊,不至于不至于。”

    “这不是弄到了吗?”她狡黠地笑着。

    他堵得说不出来话。

    女奴的法子总是稀奇古怪,但似乎都在生效。

    依着他俩昨晚的算法,若契纸税由宋三去掏,就去了最大的心病。白家虽说由富户跌成了一穷二白,却省去了燃眉之急。接下来的人口税、房屋税,拿花面狸的皮毛去抵,还有富余。要按平头百姓的过法,说不定还能过个蛮像样的新年。

    阿措建议程大郎先别着急买了,他家弟弟说雍州的行情更好,价格应该还能涨上不少。本来这捕猎的事情就是由程二郎的书信寄来才有的,他自然不无不肯。白家一贫如洗,他看在眼里,对白明简有好感,又对白家女奴生出了佩服,他约好这几日主动拿出几钱银子先贴补给这对主仆,说就当欠了他们的钱,自个慢慢还钱,以最后毛皮卖出去的价钱为准。

    白明简和阿措互相看了一眼,对程大郎多了几分亲近,这个大汉是他们见过最讲道理最通人情的。

    只是程大郎总不忘吹嘘族叔程讼师的厉害,使得白明简极为不悦。

    据他说程讼师就要回到柔轩镇了,眼见着多少人家又要受这讼棍的祸害。

    然而,阿措不这么想,在程大郎离开时又悄悄追了出去。

    “果子狸除了皮毛珍贵,肉也好吃,老家有人拿它做菜,用这个孝敬,您家族叔必然喜欢。”

    《野味捕猎大全》有写“风腌果子狸”这道菜,似乎为了证明这东西自古以来的稀奇珍贵,特意标注是出自《红楼梦》。做法她只是记了个大概,但那本书上的侯府千金公子都当它好吃,那这里的上等人也是喜欢的吧。

    显然,程大郎并不是不清楚他这个亲戚的品行,挠着头。“俺去山里没告诉族叔,再说要说了,这些皮毛就都得便宜给他啦!”

    她的眼睛笑出弯弯的月牙。

    “程爷忘了,您那日可说了,没谁能逮住十只。不说出去是没人信的啊。”

    ……

    然而,白家得来的第一笔外财并不是程大郎。

    黄老爷子在这天也敲了白家的门,说要吃他家的饭,还不白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来。

    阿措摇身一变成了厨娘。

    黄老爷早晚饭点都准时出现在白家,赵小六好奇蹭过几顿,就再不来了。

    “盐重油重,阿措你这个丫头片子是当自家贩卖私盐不要钱的。”

    这不能怪她,在她委屈躺着的那些日子,只有粥可喝,为了给自己补偿,等到她掌勺,不管是什么菜,油盐都要再来一点儿。白家小少爷是吃什么都成的性子,好养活。而黄老爷子……大概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舌头就更加不灵了。

    赵小六的话让她对自个的厨艺有了清醒的认识,再不胡乱吹嘘了,实在没有比古代的厨子高到哪儿去。

    阿措如今家务活越来越熟练了,她一早起来洒扫、做饭、收拾屋子,等到日头高高挂起,就坐在凳子上,比照着过去白夫人的针线,缝起冬衣来。她在布料上像模像样地拿着粉线画印子。有一日,白明简瞧她还摆弄起熨斗了,站在旁边欣赏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闲,阿措的身子还不舒服,家里挑水,烧炭的粗重活儿就都是他来。这些日子她在白明简面前有时想得起奴婢的规矩,有时就又忘了,后来发现白明简并不说什么,乐得抛在一边。

    赵小六看着啧啧称奇,打趣他们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小两口。

    再说黄老爷子,他身上的那件衣裳实在是太臭了。阿措终于按耐不住,逼他脱下来自己上手洗了。她还怂恿白明简说什么孝老尊老就做个榜样,两人趁其不备,按着老爷子的头,把头也给洗了。

    这么一捯饬,黄老爷子两眼再眯缝着也不像瞎子了,有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在白家的神色也愈发清醒起来,甚至还会跟白明简争论起来一些奇怪的东西。阿措听不懂什么“心即理”、“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礼乐忠信计谋,先取诗书,混说损益,议论去就”,用字的古奥,时不时的引经据典……

    阿措看出来了,这个老人不只认字,竟是个有大学问的。

    阿措本不想白明简再出去干活,这回好了。他这些天仿佛是干渴之人遇到了甘甜之水,欢喜疯了。每每看着他站在老人面前滔滔不绝的辩论,倒使她终于明白个事情。那日抢救经书典籍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个少年聪明绝顶,早就倒背如流了。

    有时阿措在一旁做针线,爷俩争论得口干舌燥。

    她是旁观,所以看得真切,黄老爷子越发多愁善感,只要停下来话头,眼里就会流露出莫名的凄凉悲伤。

    “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不可割……少爷,你听过吗?”她想起在巷子口他醉倒了在那儿画圆,嘴里念念叨叨不止。

    白明简摇了摇头。

    又是个无眠的夜晚,伴随着白明简轻缓的呼吸,阿措睁着双眼望向房梁,酝酿着久久不来的睡意。

    她身上的伤病正逐渐好转,很是感谢这具只有12岁的年轻身体,经过那么多次的折腾,居然也慢慢愈合了。这天白天她赶制冬衣,端坐了三四个时辰,竟然并没有很疼。

    或许她很快能将防身术提上日程。

    竹簸箩里缠着一团团的丝线,是粉莲那天留在门外的,白明简没说粉莲的不是,她更不觉得那日街上粉莲自行逃走怎么不好。

    可粉莲再没来过白家。

    据赵小六这个消息通说,她在家里赶制嫁衣,再有几天就出嫁了。

    阿措和白明简说起,小少爷要她记得把贺礼送上,倒使她多了些感慨。

    那日上街竟成了告别。

    ……七想八想的,她倒更清醒了。

    怎么会有刺鼻的烟火味?

    她迅速坐了起来,院子里到处有细长的火苗在向墙壁扑去,还有火把不停地丢在了里边,到处燃烧起来了。熊熊火光瞬间映亮了窗子。

    她推醒了白明简,从炕上翻下来。

    “啊!”就是一刹那,窗户纸舔着火舌,全烧着了。

    四处浓烟滚滚,火苗迅速蔓延开来。

    若是一个生存主义者不能在住处防水防火,那连合格分都拿不到。

    不巧她在前生年年都拿“居民消防安全奖”。

    奖状可以证明,她是有水平的。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她就将一桶水洒在了白明简的身上,又将棉被浇湿裹在身上,拽着他从冒着浓烟的门口踏了出去。

    “我娘的东西!”他想要转身回去拿,被阿措抱住。

    “灭了窗子上的火苗就好,屋子烧不着的。少爷你这会儿人去了,可就真被烟气熏死了。”

    这要回溯到她伤病还严重的时候,她能下地走动就有事没事去院子里掘土,那时候生怕小少爷不小心烧饭点着房子,事先做好了防火的隔离带。

    唉,要不是那火把好巧不巧砸在窗子上,窗子都能留住了,烧的都是钱啊!

    “是宋三,宋三!”

    两人心有灵犀叫出了同一个名字。

    那日在街上,宋三的姘头挨了毒打,就再没了消息。采石场的监工说,让能听懂话的人在三日后去赵管头那儿领鞭子,之后并没有新闻在市井中流传。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白明简在采石场待了一个月,认真研究过赵管头的为人,或者说他千选万选这个心黑毒辣又有手段的恶人。按理说,他既拿了作死的证据,就决不可能放过的宋三。

    “宋三吃亏了,定是吃亏了。”

    白明简的说法很克制,但语气很是兴奋。

    白明简和阿措齐力将大缸里的水一趟趟搬运舀出,大声叫人。

    相邻左右的人家都被惊醒了。这条街上民户相邻,烧着一家,左邻右里就得跟着遭灾。人们披着衣服出来帮着白家灭火,纷纷叫骂不长眼的贼人。

    “什么人放的火!”胆子大的汉子已经追了出去。

    白明简累得脱了劲,坐倒在地上。

    阿措用袖子蹭了蹭海上的黑灰,扶着水缸站了起来。

    收据一出,宋三自然知道是白家干的事情,没有不报复的道理。他们当时寄望于赵管头一棍子打死宋三,就找不上他们的麻烦,看来事与愿违了。

    柔玄镇从来就没有什么平静岁月,直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而已,新的磨难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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