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昭凡后传
笑是真笑了,却不是冲龙不凡微笑。 太璞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无礼举动。 即使有过短暂的失神,片刻之后,转而目光温柔,朝不远处的某人呼唤道:“哪里去呀?” 因受到拖累,她走得慢。 此时尚未走出秀与阁地界,此刻又人烟稀少。花香鸟语,蓝天白云,唯独两行雁阵,轻快地一鸣而过。 众弟子结束一天课业后,大多都各回各峰,继续艰苦奋斗。要么苦练符箓,要么尽心盘坐……总归都有正事忙。 听厌了蛤蟆咕呱声,现能在池畔紫葳树荫下,见到一位富有青春活力的英俊少年,着实让她心情愉悦,仿佛郁闷一扫而空。 “长,长老~” 连善略略吃惊,显得口舌磕巴。 小弟子原本闷头直走,贴着墙角路边,以为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结果突然被点到了名,吓得眉头跳高。 他知守礼貌,觉得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又觉得不过去不合适,纠结了一个弹指间,便乖乖地拱手作揖。 毕竟,太璞长老淑雅温柔,自己没必要那么紧张。 连善深吸一口气,又暗自告诫要独当一面,要勇敢,不要脸红,不要哆嗦…… 他郑重地请安,“见过长老。” 太璞笑道:“怎么不找人帮你?” 见他小小的人儿,背负整整一箩筐的竹笋,不由好意询问一声。“长川偷懒,又让你一人拿笋换酒去了?” “没,没什么~这点小事,弟子能做的好。” 长川是“长”字辈弟子,连善是“连”字辈弟子,都是在太璞闭关期间,湫言宗选拔出来的弟子。从师徒传承上讲,连善拜入长川门下,而长川的师尊,正是若非真人。 连善性情腼腆,太璞常来秀与阁,自然清楚这孩子过于文静,不太爱讲话。 “别只顾你师父的酒,也要记得刻苦修行。”她语重心长,满怀长辈的慈祥呵护之意。 完全将那个龙不凡晾在一边。 “谢长老指点。” 连善垂首,挠头,咧嘴笑了几下,心底有点小开心。觉得长老可真好啊,还记得他这个普通弟子的名字,还主动关心他功课。真好啊,真有前辈风范。 可龙不凡笑不动了,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自作多情,而是警惕,警惕又有别的男人出现。这下,女长老不冲他笑了,竟然放肆地冲别的男人笑。可恶啊! 太璞哪会管他情绪,只与连善问道:“你师父人呢?” 连善恭敬答道:“师父在燕雀河畔垂钓。” 他也算从小生长在湫言宗。 当年连年天灾人祸,湫言宗弟子济弱扶危。长川跟随外出游历,在一座尸坑中捡到了襁褓中的他,索性带回交由山下某猎户夫妇抚养,偶然路过时,也会捎上点东西加以照顾。因见他天资还算不错,便让其参与十年一次的半规之试。 如此,结下了师徒情缘。 连善淳朴,答得一板一眼,眼睛明亮地眨着,微微一笑,“师父让我挖筐好笋,去找良机真人换几壶美酒。长老喜欢吃笋不?待我禀明师父,下次也给玄采峰送些,这很方便的。” “心意领啦。” 太璞莞尔,逗他道:“好笋自己留着吧,别亏待你师父没酒喝了。” “那好吧。” 连善心眼实,不疑亲切话语是假意谦让。 刚才瞧见了油腻的,正好偶遇清新自然之风,眼睛顿时舒服了不少。 太璞很欣慰,也很欣赏这份质朴的性情。 “听若飞真人提及过你们师徒二人,夸你勤勉,修为大有精进,更赞你担任典录时负责细心。如今让你专管秀与阁杂务琐事,他们几位老人家啊,十分放心呢。” 至少,不会给人添堵。 “谬,谬赞。弟子其实什么也没错~”他羞得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撇。 旁边的龙不凡十分不痛快,心底怒骂:“这个狗东西,装什么装!” “呸~坏他好事。” “长老正和他亲昵着呢,让你这个不长眼的卑贱人样来破坏。” 他暗忖,“不过……长老会不会是为了他,才同师兄说话的?是为了托付几句,让师兄日后多多关照他呀?” “但愿师兄不要误会什么。” 转念,龙不凡陶醉起来,又深深呼吸。 若非美人在侧,他胸口的怨气差点就要喷涌而出,并且假想他的呼吸都蕴藏着神奇威力,足以震慑“对手”,击败任何强大的敌人。 唯有两个无辜,不懂他的好。 龙不凡自由地畅想未来。 难料梦想成真一般,太璞当真为他开了金口。 “连善可曾认识此弟子?” “认识啊。”连善回道。 湫言宗“昭”字辈弟子,名为拜在秀与阁若非真人门下,实则充当杂役。连善想自己最近挺不容易的,还算这位“昭凡”师弟的半个师父呢。 “咿~昭凡师弟,你怎么还不去做功课?每日只须洒扫一个时辰即可,道友之间轮流,难道今日换值了?要先同我说明情况,报备后再做调整才好哦。” 连善沉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态度坦率而彬彬有礼,并无一丝不悦。想来他比较好说话,若真有意外,弟子们晚些补报,他也不太会去计较。 “记得这个时辰,应该轮到昭温了吧。” 太璞唇畔含笑而眉目淡淡,余光乜斜着,对备受冷落的龙不凡慈祥道:“方才这位年轻弟子向我诉苦,提及拜入师门后,只被布置些洒扫庭除的任务,无比劳累又学不到真本事。” 连善愣愣的“啊”了一声。 “见他言辞恳切凄婉,你多留意几下吧,看看可还有别的轻松工作。毕竟是刚入门的英才,不能委屈了他。
”太璞清波流盼,继续说道:“想你师父极爱垂纶江湖之趣,不妨你替我问问去,他那里是否缺人收网遮阳,收拾器物。” 连善睁大眼睛,虽不解,但也乖乖点点头。 听着听着,随即开始回过味来。 “不,这……我们都……” 他着急,神色焦灼,舌头直打卷,想说什么辩驳,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长老,明鉴啊~” 胸膛咚咚地跳动,难得沉稳落下。 感情这位“贵公子”又来事了,恐怕大大不妙,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格言语。 但愿可以弥补。 “鄙人治下不严,叨扰长老了。” 连善拱手,望向龙不凡的眼神里,夹杂一丝审视以及郁闷。 本来就败好感,一见龙不凡面浮油光,嘴角依然挂着莫名笑意,连善更觉糟心。 而龙不凡,正头脑发胀呢。 心想自己也没道辛苦啊,长老为啥说他诉苦云云? 长老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的,那是为什么呀? 想了一下,龙不凡自信地选择相信爱情,相信自己魅力无边。女长老不仅注意到了他,更是格外关切他过得好与不好。 龙不凡越发确信,虽然他们相聚短短,但女长老已然把他放在心底。爱护他,心疼他,发觉他的潜力,清楚他是一位“晚发育”的好汉。 见他一代俊才,竟然屈尊扫地,心情自然非常不好受。 一时间,大感英雄惺惺相惜,不禁自鸣得意起来。 红颜一知己啊~ 现在,他不怪她了当初不收他为徒,八成是出于扭捏吧。 女人都这样,口是心非,压在身下的才乖巧。 “长老,有机会一起吃饭吧。” 龙不凡脱口而出,可一定神,回望四周,只见那两人身影已离他有数尺之远,似乎压根没听到他又说了什么疯话。 夕阳下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显得非常孤寂。 “怎么回事?都不等等我。”他嘀咕道。 也不想想啊,自己都那么伟大非凡了,谁配有资格“陪王伴驾”呢 昭凡其人,在秀与阁不受待见,也不曾受过任何亏待。 人贵在自知,要考量,要稳重。 偏偏龙不凡追求不凡,想要小手端大碗,也不知自己端不稳,还能把碗打碎。 秀与阁和葆光堂,实乃湫言宗两大修文净土。 前者重藏书,搜集整理图书,以供阅览参考之用。弟子修为较为稀疏,宗门上下却从未轻视半分。因为这里,即使是洒扫小童都学富五车,颇懂常人未有的技巧,例如修补古卷技巧。 有才能,总归会受到尊重。 当初半规之试,龙不凡写了几首好诗,故而得到几位通晓文墨的长辈们青眼相待。原本,若飞子都有意收作亲传弟子的。奈何,无根之叶败得快。斤两不足的墨锭,用完得急。 龙不凡在原世界里,不过有个初中辍学的文凭,读书时只顾混社会看小说,幻想自己是一代龙王兵王。 莫名来到现今这一世界后,更是病得严重,时刻为登基做准备。 他纡尊降贵,跑到湫言宗也是为了历练,重走小说界历代龙傲天们的修行之路,顺便找几位绝世美人夜话家常。 可惜种种的一切,都来不及付之行动。 一般而言,仙宗弟子要从基本功开始修炼。秀与阁弟子更须学习其他功课。掌握晾晒书籍,识别卷轴类别的窍门,自然不在话下。 龙不凡也不能免俗,在长辈的教诲下,天天翻书、看书、晒书、碰书。 常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历代文人都凭借这份信念,勉励自己努力上进。 龙不凡做不到。 他只觉得无聊。 但渐渐地,同门道友已经不敢让他操劳了。 因为他不勤洗澡,如厕不洗手,吃饭后随手抹嘴,手也不清洗干净。 其余的不良习惯,不提也罢。单单不洗手、随地吐痰这两点,就足够让若飞真人扶额几回,甚至还想吐血三升。 风气使然,秀与阁爱书成痴,一片竹简、一张白纸、一条素绢,若写上了字、画上了画,那就是无价之宝,谁也不可以随意糟蹋。 除了龙不凡。 他敢。 教也教不会,罚也罚不动,依旧我行我素。 你以为他改好了,其实他心里不屑得很,旁人不在时,还照原样,挖鼻子,抓头屑,再用手指往卷纸上一胡抹,后面的人啊,倒吸一口凉气,哭晕的心都有了。 出于礼貌,个别弟子还在顾及他人,硬是忍着,到了私下无人处,才干呕几声。 凡以为被他污染过的书简字画,众人皆施法补救,清洁维护。 可心里的难受,绝非靠咒语可以消抹的了。 湫言宗自立派以来,择徒不论富贵贫穷。 秀与阁收过不少徒弟,也曾经大字不识。 像上一代的老阁主,世代砍柴为生,犹如随波逐流的浮萍,即将盲婚哑嫁之际,被某位长者慧眼识英才,提点了修仙之途。顺利拜入湫言宗后,她虽然开慧太晚,但胜在悟性极佳,且刻苦上进,终成大造诣。 寻常情况下,弟子们会在前辈引导下改正不良习惯。 有的家里穷得喝不上粥,见飞虫苍蝇掉入碗里,就当不存在一般地张嘴吞下。在师门照拂下,才慢慢明白,讲究卫生与勤俭节约并不冲突,觉得可惜并非错误,但也可以泼掉,拿去喂养鸡豚狗彘。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但龙不凡呢? 谁也改变不了他。 后来啊,这任务交到了连善手上。 若飞子有爱徒长川,醉心修补琴谱。长川有徒连善,擅长干苦力。 连善苦思许久,怕别人说他欺负新人,怕新人受委屈,怕长
辈不满意,怕这怕那,也只能安排龙不凡扫扫地。毕竟,只有这份不怕脏的活计,最适合他了。 不料,龙不凡还是闯祸了。 竟然跑到太璞长老面前发疯。 连善故意装聋,可也实实在在听到了“吃饭”两字。 天呐,他以为他是谁呀。 昭凡啊昭凡,你幸亏遇到的是太璞长老,若是听心长老,整个秀与阁都要陪你受罚。 “师父,救我。”连善心里哀叹,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