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童易为什么这么执意地拍梁舟呢？她觉得梁舟身上有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独特气质，特别难得。带着小女人的娇嗔，眼神中却又是少女独有的倔强，作为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她特别想把这种感觉留在定格的照片里，这或许也是一种职业病吧。
等梁舟换好衣服，童易觉得她一直想要的感觉瞬间就迸发出来了，她现在摩拳擦掌手痒得不行，想马上拿起相机好好地拍眼前这个女孩或者女人。
只是看着梁舟反常的举动和神情，童易却没敢动弹，只是定定地看着梁舟。
“童易，你知道庄姨为什么从来不让我穿任何暴露的衣服吗？”梁舟声音涩涩的。
童易突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她们这么熟悉，没事就厮混在一起，可今晚，她如此心事重重的模样，童易也从来没有见过。
梁舟走到童易面前，然后转过身，将长发捋到身前，露出了后背。
那件小吊带的前面看着很普通，后背却开得很深，所以，梁舟的大半后背暴露在了童易的眼前。
童易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的景象，即使是见过风浪的她一时之间也愣在了那里。
梁舟转过身，面容平静地说：“这样的，你还想拍吗？”
童易这才回过神来，可还是不知道对梁舟说些什么，因为那个伤疤面积如此之大，童易是真的没有见过。
不管是烧伤或者是烫伤，这么大的创面，如此陈旧的伤疤应该已经过了数年了，当时小小的她得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半晌，童易替梁舟披上外衣：“你他妈是不是我姐妹啊，平时屁大点事就骚扰我，全都是扯没用的，关键时刻你又不跟我聊聊，包括庄医生这事，你当不当我朋友呀？”
童易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打开一个塞到了梁舟手上：“来吧，咱们聊聊，对了，需要签个保密协议吗？”
梁舟笑了，喝了一口啤酒：“保密协议不成，得写个血书。”
“成，等我下次来那个的时候给你写。”童易说。
“操，你恶不恶心？”梁舟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
两个女孩坐在工作室摄影棚的地上，后面是纯白色的背景布，前面的大灯照在她们年轻的脸上，均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着……
两人笑够了，童易起身拿起相机，对着梁舟说：“来吧，今天你不让我拍完，哪也别想走。”
梁舟笑着起身，用超模酷酷的脱衣方式将外面披着的衣服脱下，甩到童易身上：“来啊，谁怕谁？”
两个人笑着闹着，倒是还真让童易拍出了一些好绝美的好片。
梁舟并没有避讳自己后背的疤痕，童易也没有刻意回避，这世界上又有谁是完美的呢？上帝多给你一些，就要在另一个地方拿走一些，这是公平的。
两人靠在一起在电脑上看原片。
梁舟身上的小背心并没有特别暴露的感觉，相反，所有的照片都是圣洁的、俏皮的，仿佛刚刚成熟的少女带着懵懵懂懂的性感而不自知。哪怕是偶尔有几张拍到了后背疤痕的照片，她的眼角眉梢也是自信放松的。
梁舟真的太喜欢这组照片了，她第一次把自己的伤疤展示给别人，似乎心中有个结也跟着打开了：妈妈，你真的不用放心不下我，你看，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也好好的，不是吗？
想到妈妈，梁舟眼前模糊一片。
梁舟的妈妈和梁道元相识之前就已经很出名了，陆续演过一些特别经典的电影和电视，嫁给梁道元怀孕之后就息影了，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后来梁道元越来越忙碌，梁舟也慢慢长大，聚光灯投射到了梁道元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梁舟小小年纪开始拍戏，梁舟的妈妈陪伴左右，看着聚光灯下的一切，她慢慢有些怀念过去，她想念之前的一切。
她跟梁道元提出想重新接拍电影电视，梁道元实话实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你呀，演一些婆婆妈妈有什么意思，安心带孩子吧。
梁道元越来越忙，梁舟妈妈的心却越来越空。她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到梁舟身上，也没法填补那个空洞。
梁道元开始夜不归宿了，她知道他是很忙，可是她很想他能够偶尔陪自己说说话或者坐在一起静静吃个饭，然而，他就是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突然的一天，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她却猛然间什么温度都感受不到了，没来由的低落让她没有办法从床上爬起来做任何事情，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明明睡不着，就是一动也动不了。
躺了几天之后，在一刹那间，心情像是亢奋了起来，鸟语花香虫鸣鸟叫，她的身体鲜活了起来。
她从床上爬起来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给梁舟梳起特别漂亮的头发，买菜的过程，她都想翩翩起舞，那种快乐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突然之间，也就是一瞬间，快乐的感觉戛然而止，像是有一根弦“嘭”一声断了，忧伤顿时爬满心头，她再一次倒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自己的床，盖上被子，就那么安静地躺着……
不到十岁的梁舟，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妈妈没有说话，目光空洞，就好像忘记了她是谁。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梁舟的妈妈都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支配着。无论是吃药还是治疗，仅仅是缓解，并没有特别大的效果。
终于有一天，梁舟的妈妈突然搂住梁舟大哭，然后对梁舟说：“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了。”
当时小小的梁舟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她的妈妈给换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件连衣裙，蓝色裙摆像是花瓣的形状，其实她并不喜欢，但是妈妈说漂亮，她没有反驳。
那一天，妈妈也给自己打扮了一番，梁舟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妈妈如此精心地打扮自己了。
妈妈开着车带她出了城，梁舟一直很雀跃，看着妈妈开心，她更开心。
后来她的妈妈把车停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地，下了车，她妈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把抱住了梁舟：“妈妈实在太爱你了，妈妈没有办法把你交给任何人，所以，跟妈妈一起走吧。”
梁舟听不懂妈妈的话，可是发现后背已经被倒上了湿湿的东西，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这时妈妈已经松开了她，把瓶子里的剩下的半瓶不知名液体倒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拿出了一个打火机。
梁舟愣住了，本能的反应让她转身就跑，梁舟妈妈在后面追她，然后在她身后大喊：“小舟，你不用怕，妈妈会陪着你，妈妈永远爱你。”
梁舟毕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哪里跑得过一个成年人，后来被她妈妈抱住压在了地上，然后拿起打火机就要点。由于风大，打火机几次都没点起来，梁舟拼命挣扎，用尽力气推开她的妈妈，可还是晚了。梁舟的后背瞬间就感觉到了火热，那种锥心的疼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来也是梁舟命大，她倒在了一个建筑工人用剩下的沙堆上，疼痛让她忍不住翻滚，没想到却让她将后背的火给滚灭了。
不能说她运气好，虽然她是捡回了小命，可是也就是那一天，她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她眼前翻滚。撕心裂肺的嚎叫充斥着她的耳膜，那种窒息的烧焦气味甚至现在还充斥在她的鼻间。她无法形容当时的恐惧，甚至忘记了自己后背的疼痛，小小的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妈妈变成了一块黑焦的人形躯干，慢慢地一动不动……
这个回忆多残忍，残忍到梁舟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觉得那只是一个恶梦，可是这个比恶梦还要可怕的场景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之后的梁舟不知道在病床上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黑亮的头发被烧焦，已被剃光，瘦弱的刚刚才开始发育的小小身体每天24小时都暴露在空气中，后背盖着洁白纱布，上面却渗着斑驳血丝。
梁舟很疼，疼到眼泪已经流干了，喉咙已经嚎叫到沙哑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每次护士换药，揭开纱布都会带走梁舟的一些皮肉。一个只不过十岁的孩子却需要几个护士才能摁住挣扎的她，让这些见惯生死“铁石心肠”的护士们都忍不住会无声地掉下眼泪。
小小的梁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死不了？为什么她要一直活着，时时刻刻感受着她承受不了的痛。每次她以为自己死了的时候，都会梦见妈妈当时的样子，当时的气味，当时的嚎叫声……
庄万华衣带不解地陪伴了梁舟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对梁道元心怀憎恨，她觉得是他对爱人的疏忽才造成这样的悲剧。另一方面，她更是无法原谅自己，因为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梁舟的妈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而她却因为工作并没有及时地看到。如果，如果她看到了并及时地给好友打一个电话，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时隔多年，庄万华一直懊恼愧疚，无法释怀。
亲爱的华，我们走了
就这几个字，如果庄万华没有在开会，如果手机没有在静音，如果那些年没那么忙碌，如果她可以经常陪老友说说话，聊聊家常……
没有如果……
从此以后，庄万华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多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当时的媒体只知道梁道元的妻子身陷抑郁自杀，却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也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梁舟受伤的事情。
之后的梁舟一整年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人知道当时她的妈妈在生命的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始终没有向任何人开过口。
庄万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直悉心地照料着梁舟。大概第二年的清明，庄万华带着梁舟来到了梁舟妈妈的墓碑前，看着妈妈的相片，至此，梁舟才哭出了声音。
再后来，梁舟像是在大脑里删除了这段记忆，开始努力学习，慢慢恢复拍戏，在庄万华的悉心照料下，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快乐的小孩。
随着庄唯贤的慢慢成熟，他和妈妈一起照顾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他知道一切在梁舟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他和庄万华从未提起，彼此心照不宣，就当做什么事情没发生过。
梁舟也从来不和任何人提起这些，可就是在今晚，梁舟把她还记得的片段和她的疼痛统统告诉了童易。
最后，梁舟双手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无声无息……
童易直了直身体，将梁舟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她无法想象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经历了这些可怕的事情之后，是怎么还能生长成现在这个勇敢坚强又神采飞扬的梁舟的？
平时滔滔不绝的童易此时此刻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紧紧抱着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