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看看
滑落的汗珠流到了心上，拉着陈琪的眼皮垂了下去。
“诶对了小琪，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嘞？”丁正言用了股比之前更轻缓的语调问。
“啊、”陈琪抬起头，“就…县图书馆…平时，我就坐大巴去——”对应着问题逐一汇报自己的打算。
“我送你吧、看这天儿也不太好嘞。”
“不用、不用麻烦了丁叔叔、”他听到后忙晃着两手，觉得既尴尬又惭愧的心情倒推着他往后走。丁正言的影子斜挡在陈琪身上，粗厚有力的胳膊一把揽过那对鸡仔般的小肩，将他深埋在怀里。陈琪扬起的瘦脸一个不稳撞在了丁正言腰腹间紧实的肌肉上。
“图书馆……那不是在去市中心的大路旁边吗？正好~我顺路、”
丁正言几乎是拖着陈琪走的，娇小、窘迫的男孩被他夹在手臂和身体躯干之间，脸和上身贴在呢子外套上。像拎着的一大包行李。陈琪裸漏在外的皮肤被裹得结实，熟悉的触感让他想起傍晚回到家将头扎在算得上柔软的棉被里的感觉。只不过这次的还带有些怡人的温热。
在两人钻进车子之前，陈琪有足够长的时间能一直嗅着他的味道。丁正言内里的浅色卫衣上布满了薄荷植物的清新，里面还混有些松木的香气。
6
…………
丁正言的车子不止外面好看，里面更把他的品味凸显无疑。男孩仰靠在副驾的棕色皮质座椅上，那比丁正言的怀里还要舒服。就是少了些温暖，冷冰冰的一片。
“对了小琪，你现在工作了吗？”丁正言扶着方向盘，侧过脑袋问。
“哦、呃……还、还没呢，今年……是考学究生了，”他显得不自然，眼睛钉在前面，别扭着嘴巴，一字一顿，几字一顿。这现在对他来说是个困难回答的问题，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答案也会显得生疏。
“那挺好的啊！在县里可是没几个这样高学历的、你这也是勇争上游啊呵呵呵~报的哪个学校？”
“嗯……”陈琪迟疑了。他想说出来，想说极了！这是多光荣、多自豪、多令人羡慕的一所学校啊。乌泱泱几亿人的泥土地上，多少学子心中、梦里、呓语的圣所啊。他又不敢，他怕。害怕那种羞愧，侮辱，摧毁。那几个字犹如禁忌，会刨开陈琪仅剩骨气上残留的皮肉。
“稻大。”他还是说了，事到如今，说与不说，还有很大的区别吗？它早就灭了。
“稻大？诶哟、有志气啊小伙子！稻大、那可是极其不好考啊……”
丁正言听着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向陈琪。陈琪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那股炽热，那焰火烧干了丁正言多余的水分，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跟陈琪一个年纪。
“你……你知道稻大的学究生？！”
陈琪扯长了脖子，声音从拽紧的喉管里传出时变得无比尖锐，平顿的指甲刺进屁股下的座儿里，刮出几块发白变形的抓痕。在陈琪看来是无比意外，除了阿武，面前的男人是世界上第二个能一起谈论‘它’的。
6
陈琪又一次在心里明确这件事，只算今天的已经是第四次了，他还是没由的去想它。他每天几乎都会翻来覆去的想，基本是每天都要来上一遍。尽管每次思考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也没有得出哪种不一样的答案。但每当他出神儿时，那想法总会自己蹦出来——考上以后他要做些什么。
“要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特别是那些不相信的，那些人……我告诉过他们、我可以的…”“或许可以在假期里办一个补习班，这样也有信服力，”“听说到时候会有奖学金，哎呀呀、给老陈换个手机吧…可以给妈买件衣服，她一直都给我说想买件的外套，”“面试结束后一定要出去旅行，至少要走出这个辖区…要到临省起码才好，”就此可以畅想很多，很多陈琪以前从来没想过的。
极少的行动力和羸弱的躯体似乎成了他目前最大的阻碍，对、还缺一个。还缺一位最重要的，导师。陈琪从前并不喜欢导师，可能跟他没有有一定关系。毕竟家人还时常缺席，本来就不完整。别人总说独生子肯定幸福死了，陈琪觉得自己并不幸福，也没死。所以当他们说得有人带你才好起来的时候，他也没信。这种状态存在且一直延续到了高中毕业。终是从监狱里给放出来的愣头青们一个个欢呼雀跃的，当然也有一丝感伤和失望。陈琪搬过一摞摞的教材，很多都没真正派上过用场，就得当成废品发挥掉它最后一点余热了。那时他搬的是第二趟，来来回回的学生往外走，他一个人拼命向里挤。中间迎面过来的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班的、曾经一个班的、朋友、老师和同学，他们步子都迈得飞快，一涌而出。像卡在狭口处的鱼群唯恐错过跳龙门的大好机会，陈琪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他们便被后面的人流给推搡着轰了过去。没想过能这么快的，也没成想着就成了跟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陈琪像个新开的葡萄酒瓶口里的木塞“嘣~”的一下从大队人群中给拔了出去，逃出生天的陈琪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感到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那些被打进、冲压在最底层的零件是怎样生活的。他想象不出那股压力是什么，尽管他的左右前后都充斥过，被牢牢裹挟在里面，但陈琪无法理解来自上方的那些。这使他神色变得惊恐，接连诧异地回头看了眼那队伍。密密麻麻的学生们或穿着校服，或是没穿，但都露着个后脑袋。这让陈琪想起了生物课本里的一个词语，种群。跟暂且汇集在一起的鼠群似乎没什么两样，他们同样没有共同的目的。
陈琪晃着刚刚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身体，继续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