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第三愿，嘿嘿……”花海墓园间的少年红着脸挠了挠头，“我想要个兄弟姐妹什么的，就像父亲和炎伯伯那样多好啊。好吧，其实……”他放轻语调，凑近墓碑，就好像那是母亲的耳朵，悄声说，“有个兄弟姐妹，待到父亲老了也可以照拂着，用不着我候着。我发誓，绝对不是我不孝顺！我只是想……只是想多看看这世界，把我这十几年没看到的都补回来。而且……我似乎也没办法真的一直陪在父亲身……”
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竖琴声，有如丝线缠绕上少年的身体。瞿昤呆住了，那高扬的女声恍若有魔力似的，将他带入了另一方界域。
死寂深空中苏醒的辰，明暗交织间幻化为神。
那一切因缘由你而起，却为你一念之间告停。
沉浮落起的沧海桑田，残棋终要迎来收尾。
手执黑白的你，可曾寻到命中注定的人？
歌词伴随着竖琴的律动，回荡在墓园间。瞿昤的眼神空洞着，神魂早已去了彼方。
“这是……”瞿昤痴痴道。他眼前，墓园花海不再，取而代之的称之为仙境也不为过。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抬首听风吟，拂雪梦朝夕。无伤痛，无疾病，无饥寒。这恐怕便是世人所称的极乐之地。
瞿昤下意识的笑了，俯身坐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将双脚没入其中，靠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石上正想小憩。
突然，那竖琴似是断了弦，一瞬间变得哀绝凄厉。这方界域亦发生了改变，瞿昤面前的世界碎了一半，顷刻间化作与他所处之地对立的地狱。
脱皮露骨，折臂断筋，哀鸿遍野，惨惨戚戚。毫无生机的血色大地，毫无希望的幽冥炼狱，瞿昤未来得及惊恐便被突然出现在对岸的人影所吸引。
那人背对着他，身着纯白素纱，气质与她所处的炼狱格格不入。反观自己，腰间配备的是具有滔天邪力的剑，生来就为周围所有人带去灾难。
瞿昤更觉她本不该属于那里，应该是自己与她调换才对。他腰间的剑也颤动着，似是极度喜悦，渴望着进入对面的炼狱。令瞿昤难以置信的是，他本人竟也是这么希望的，即便自己这边的景观是那样美丽。
“你……”瞿昤呢喃着，下意识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洁白的人儿，却发现溪流的那端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墙体，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越过去。
“住手！”天边传来第三者的怒吼，强炽的星光不可预兆的落下，重重击碎了这世界，将只剩下一半的仙境也彻底化为废墟。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知怎的，瞿昤不可遏制的进入了暴怒，或许，此刻的瞿昤并不只是自己吧，又或许，他只是想为了替那消散在星辉下的白洁人影复仇。他执起昤殇，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闯入的恶魔。
“宁……”那恶魔似乎在呼唤着谁，可瞿昤是绝不可能听进去的。昤殇启刃，确实洞穿了那恶魔的腹腔，鲜红的血液浸洒了少年一脸。那温热的腥水也浇醒了他，然后又是一股极度的懊悔笼罩了他。
哪有什么恶魔。幻境破碎，他重回现实，而手中的剑，却是洞穿了他的父亲。
“父……父亲？”瞿昤颤抖着说。
“昤儿……”瞿面色惨淡，握着儿子的手拔出了昤殇，“留在此地勿动，父亲去去便回。”言罢，他便捂着伤口，御剑冲上九霄。
花婆婆赶忙扶住惊魂未定的瞿昤，但这一切显然是发生了。瞿昤呆呆地用手抹了抹脸颊上父亲的鲜血，“我怎会……”双腿发软，又跪倒在母亲那块永不会回应的墓碑前。
把时间稍微推前些吧。
“可惜……算了，你能听到的……”烈酒倾头而下，顺着脸颊滑落的却又不只是酒水。瞿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不想违背妻子的嘱托。
无论何时，笑着活下去。
可顷刻间，那一抹微笑也无法留存了。此刻，唯有杀意。
尽管耳边传来的竖琴弹唱很是优美，但终究不该出现在这座阵守森严的墓园中。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唯有昤儿不能出事。
“殿……”花婆婆甚至还没来得及报告异常，瞿便已出现在洛星芸墓前。
“加固结界，去叫卡欧斯，快！”他喝道。
七星龙渊剑锋横扫，凄厉的音爆回荡在整座墓园中，也摧毁着墓园的一切。
瞿红着眼，未曾想过竟是由自己，第二次毁了她的净土。但他必须这么做，孰轻孰重，他心中明白，即便再不舍。且，在妻子跟前，怎可让瞿昤出事？
花瓣顺着剑气的扩散而翻涌着，却不见那琴音停止。天空忽然下起暴雨，那是庞大的水元素在聚集。总归不是徒劳，那潜藏在暗处的人还是不得不现身应战。
透过厚重的云层，瞿看到了。抚琴者无疑是个绝美的女人，淡蓝色轻纱随风浮动，她低垂着眼眸，吟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银冠落在她那天青色的长发上，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琴弦，世上恐再难觅得她这样的歌女。
然而美丽的事物总是暗藏着危险，琴弦每一次振动都会产生一次巨量的精神冲击。强如瞿都感到不适，何况这琴音是针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瞿下意识握住了剑柄，却又立马放下，转而从腰间抽出那把留有与洛星芸相遇之回忆的笛子，奏起了定情之曲。论音律，他自知比不过云端上那位不速之客，但论剑又如何呢？以笛音为剑，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耳边传来水帘阵碎的声响，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血腥味，那女人的手指已然血流不止。但琴音未停，她只是皱紧眉头，反倒是挑衅似的，更用力拨动琴弦。
“龙渊！”瞿见状，放下笛子喝道。随之剑主动出鞘，笔直向空中敌人刺去。
星辰的异彩在空中绽放，但片刻后，七星龙渊竟然也笔直落下。回到瞿手中后仍在微微颤动，剑灵被封印了。伴随着两声龙吟，琴音停了。那女人也开始逃窜。
暴雨化作冰柱落下，空中的云海此刻更像是冰海。
“嘁。”瞿再度挥动七星龙渊，滔天的剑气粉碎了那些碍眼的冰魔法，连带厚重的乌云一并斩开。洁净的黄昏天空中，能看到那女人逃跑的路线。
这距离对瞿来说并不远，但此刻他并没有追杀的意思。首要的事是检查儿子的状况。
“这次你倒是格外的冷静啊。”卡欧斯突然出现在瞿身边，不紧不慢的说。
“帮我护住昤儿。”见卡欧斯到场，瞿总归是心安了几分，随即便准备御剑追敌。
“慢着，你不能走。”卡欧斯皱眉，他毕竟是魔法师，只是扫了一眼瞿昤便知了大概。“昤儿的情况很复杂，我没办法帮他。”
“那就把他送到瑞恩前辈那去！”瞿有些急了。
“不行，现在传送的话得不偿失。一来昤儿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二来一旦我连接外地的空间元素，那女的真就可能跑掉。眼下能救昤儿的只有你。”卡欧斯指了指天空，他早就布下了封锁空间的魔法。
直到此刻瞿才察觉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那抚琴女与他们的距离始终未变。
“别搞得只有你能索敌一样。”卡欧斯轻蔑的说，“同为魔法师，也不去问问谁才是逃命控场的祖宗。”
“废话真多，我要怎么做？”
“就怕你不敢。”卡欧斯神情严峻。
“说！”
“用你的命星镜神强行进入那片昤儿的精神空间，把他的神识带出来。”
“命星？”瞿微微一怔，倒不是他不敢，只是他没想到瞿昤所中的精神幻术竟达到了那种高度。他正想再询问的仔细些，卡欧斯却已经向天空进发。
“嘁。”瞿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将七星龙渊镇在地上。“绝对领域·星尘间。”将儿子拉入自己的绝对领域后，当即解放自己命星的力量。
镜神星，或称镜神星群，这便是瞿的命星。它们本是深空边缘类似冰屑的辰，并无属于自己的星辉，只是能够反射其他星辰的光辉。
在早些时代，占星术师甚至并不承认这些类冰屑群是独立的星辰。因其太过微小，太过碎杂，连最低等的凡星都比不上。直到某一位占星师将这些类冰屑群的移动轨迹整理成册，仔细研究后，才发现它们实为一个整体。而它们的存在，实则是为集众星之光抵御暗曜，就像一面明镜，一道屏障，隔开了暗曜与这片星域。
这样特殊的星辰断无法用寻常的星阶来定义，占星界也为此争论了不下千年的时光。毕竟，历史上多数以镜星为命星的人大多碌碌无为，连元素都无法感知，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即便是凡星之命的人，也比他们要强上太多。
一些占星师认为，这是由于镜星的性质导致了这种情况。镜星舍弃自身的光辉来集中其他星辰的光辉来抵御并隔绝另一神星——暗曜。所以，以镜神为命星的人大多无法感知到元素。但反过来说，能集中并承载亿万星辰的光辉，其本身地位也必然尊崇。因此，那些占星术师将镜星群称做第十神星，镜神星群。
镜神星群的力量或许是无法为人所用的，但若是有人能够成功激活那潜藏在其中的力量，或许便可比肩神灵。
这一言论曾被称做绝无可能的愚妄，直至瞿的降生，才让理论变为现实。
虽然据瞿自述，他也仅能动用镜星极小部分的力量，可他展现的实力，却足以让这曾经连凡星都称不上的星群成为名副其实的第十神星。
既是作为抵御暗曜的屏障，瞿此生动用命星，必然会引发不同程度的变乱，结局无法预测。因此元老院严令禁止他这方面的行为，然而此刻，他没有一丝犹豫。
“汝乃高悬九天之上，恒卫天辰之镜神……”
水月镜象，无心去来。镜面总是映射着正常世界的光景，而解放了命星力量的瞿，却是可以将镜神星群化为概念上的镜像门，化作通往异界的门扉，抵达不可思议的彼方。此刻，他连接了让瞿昤深陷其中的精神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