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这是瞿？”洛辰渊还没来得及为妹妹的死感到悲伤，却被妹夫的样子给惊到了，这已超乎了他的意料。
瞿双眼布满血丝，瞳孔中失了神采，胡渣布满了下颔。面色惨白，油头垢面，其衣着也不似平日那样端庄得体，活像从烂泥里爬出的酒鬼，若不是能看到他脖颈间动脉不时地跃动，说他已经死了，洛辰渊也会信服。
“或许只有你能把他弄醒了。”洛渟道。
“他这样多久了？”
“七天，不吃不喝，就这样。”瞿炎道。
“所以这七天里你们什么都没做，就放着他不管？”
“管不来，我们几人都帮着芸儿瞒了他，过去劝搞不好适得其反，况且他现在这状况……”卡欧斯道，“瑞恩前辈年事已高，洛渟的嘴也……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挨他的七星龙渊……”
“你说谁的嘴？”洛渟瞪了他一眼。
“嘁”，洛辰渊握了握拳，“你们也太保守了，带我见他吧。”
“走这边。”瞿炎为他引路。
“昤儿先交由我们吧，万一……”洛渟道。
“没什么可担心的。”洛辰渊抱着瞿昤就要往殿中走。
“不行，小芸已经走了。这孩子不能有闪失。”洛渟拦住他的去路。
“你们这么多殿主还护不住一个孩子？”洛辰渊反问。
“你！”
“好了。洛渟，就交给太子殿下办吧。”瑞恩劝道，“卡欧斯，给这孩子做的印记，他说的对，若是我们几个还护不住这孩子的周全就要人笑掉大牙了。”
“别说的我要去见一头猛兽一样，这是他爹。”洛辰渊再不顾皇族身份，展现其最本质的性格。
他抱着孩子走到瞿跟前，后者一如既往没有反应，眼神呆滞，也不去看洛辰渊。
洛辰渊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了十秒钟。或许，瞿根本就没有将洛辰渊纳入视野，即使他就站在眼前。
“嘁。”洛辰渊单手拽住瞿的衣领一把将其从地上拉起，按在棺材上，但瞿还是没有反应，神情与之前一致。
“你行，你真行。”洛辰渊伸出右手，重重打在他脸上，“这一掌，代父皇母后，什么情深似海，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屁话！你给我记好了，一个人，一辈子，你给我好好还！”
“这一掌，代仙去的瞿老将军，你们瞿氏何时出过如此懦夫！”
“这一掌，代我那刚出世的外甥，你愧为人父！瞧瞧你现在的怂样！”
“这一掌，我送给你，给我起来！起来！”
四掌打完，瞿已是鼻青脸肿。洛辰渊下的都是狠手，丝毫没有留情。这四掌下去瞿还是没有多大变化，但洛辰渊观察敏锐，第三掌落时，他看到了瞿眼中的一丝怒意。
“也是苦了这孩子。娘亲走了，爹也是个不争气的废人。我看不如随他娘走了好！”他故意捏了瞿昤一把，孩子顿时嚎啕大哭。
“反正他身上已有暗曜的诅咒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下不去手，就由我来。”说着，洛辰渊取出一把匕首，要向瞿昤的心脏刺去。
“你敢！”一道剑气粉碎了那匕首，同时震开洛辰渊。婴儿下落，而瞿稳稳接住。
“呵。”洛辰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道，“所以呢？今日我不送这孩子上路，他日会有更多的人来做这件事。”
“是你的悲伤能救这孩子？是你的无所事事能改变这事实？还是你的颓废能护他成长？”洛辰渊瞪着瞿，“你是悲是喜，是死是生与我们何干？清醒点，或许有人会怜悯你，或许有人会理解你，但事实是你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活下去，必须用尽心机才能守护这一切。她托付了你什么，她又期待着什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根本不给瞿回答的机会。瞿抱着孩子，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跃动着的鲜活生命力，双耳发烫，噙不住泪水。
“我看不起你，至少现在。”洛辰渊扔掉匕首，“这孩子，你护不了，我就带回天兴。我们天兴护不了，至少我会让他带着尊严与他母亲重聚，绝不会让他于这样颓废、麻木的窝囊废身边不明不白的度过一生。”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洛辰渊走近，夺过瞿右手手腕上用丝线绑着的戒指，随后将其戴在瞿昤右手的无名指上。“此日星空即为汝梦，此间星辰即为守候。”他说完这话，甩了甩衣袖，径直走出神殿。而瞿昤亦在洛辰渊走出之时从瞿手中消失。
“我还是那句话，你护不了，就由我来。要么你在我眼前重现当年以一当千的神采，要么你就继续在这神殿中继续当坨烂泥，如果你想我们和她永远都不原谅你的话。”
“我……”瞿顿了顿，并没有作出答复。
洛辰渊也不再多说，扬长而去。他知道，瞿醒了。他看到瞿的眼神不再浑浊，虽仍带有哀伤，但已经看不到迷惘。
“不愧是天兴未来的皇啊。”卡欧斯抱着瞿昤，对着从神殿回到府邸的洛辰渊道。
“卡欧斯大人对时机的把握也恰到好处不是么？”
“虽然这家伙平日里总干缺德事，但关键时刻倒还是挺有用的。”洛渟道，“倒是你，你是真打算杀人？我看你的动作根本就没有收敛的样子。”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瞿他也不至于蠢到那一地步。接下来就按你们的计划举办丧礼吧。”洛辰渊道。
“可是，辰渊，你这次来不是为了回收恋星的吗？就这么把恋星交给这孩子，老爷子那怎么交代？”瞿炎问。
“这本来就是芸儿的嫁妆。父皇命我来，只是为了确认芸儿是否有憾未完。”洛辰渊道，“说到底，还是那丫头太不懂事了，唉……”
……
一个身着米色长袍的男人走在路上，清澈的黑眸中满是悲伤。腰间那把异彩纷呈的绝世宝剑在此刻却是格格不入，倒是背上那把既无剑鞘，又无剑穗装饰的纯黑利剑更贴合此时氛围。
城中堆满了祭奠死者的纸扎，秋风穿过挽联留下声响。城民们默哀着，目送男人及其身后由城中最好的战马驮着的寒玉棺材离开武神城。
男人手中捧着一篮向日葵，葵花上亦躺着被施加了不可视化魔法的新生婴儿。他把一切都抛在后面，脑中回忆着那段对话。
“这是她与七命花缔结契约后留下的尘烬，还有这件，是她那天穿过的衣裳。”卡欧斯将两件物品放下，“她希望你把她葬在……”
“我知道……”瞿答道，“斯提亚的灵风草原……那棵树下……”
“他哥哥留了点尘烬在天兴。”卡欧斯道，“这好像是你们天兴的习俗，落叶归根？”
“……知道了。”
“明天，那孩子就别带去了吧，草原风大，人多眼杂。”瞿炎道。
“不，我会带上他，我没有权利剥夺他与母亲的温存。”
“可是……”瞿炎皱起眉头。
“没关系，由我来为那孩子施加不可视吧。”卡欧斯道。
“谢谢。”
如今他凝视着那枯黄的草原，考量着还剩多久停留的时间。
“殿主，时辰差不多了……”花婆婆道。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只身抬起寒玉棺，轻轻放入墓室中，不激起一丝尘土。
他恋恋不舍的抚摸了冰冷的棺面，看了看那根本不像她的言灵傀儡，走出墓室，最后以腰间长剑在早已备好的石碑上刻下几个大字——爱妻洛星芸之墓。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拿出她为他准备好的花种，以剑为犁，亲自播撒下。三千粒葵花籽，三千粒墨兰，三千粒月见草，由远到近，环住了墓。
最后的最后，他自己在墓前种下了三株昙花。他什么也没说，手中不可视的孩子也并未哭闹。父子二人就站在那，好久好久。
照不到光的深渊中徘徊着灵魂，挡不住寒的尘世间空洞着躯壳。他笑了笑，将心与恋葬于此，握着最后的念，守候着未来。
太阳落下后最后的一丝日光，是为了多靠近那纤云之上，温柔的辰。
我的星辰已然坠落，此后的夜也将暗无边际吧。即使明日会升起新生的太阳，我依旧思念着昨日闪烁于夜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