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玉折（一）
机会就在那，可惜阴差阳错之下，竟没人够得着它。
（一）
高专最下层，薨星宫参道。
锈迹满满的电梯一直在往下坠，失重带来的不安，以及外头的危险，都让电梯里的三人面色凝重。
夏油杰虽两手插兜，但是时刻处在蓄势待发的姿态。
电梯停缓，发出“叮”的一声后，门缓缓打开。
少年率先走了出去，确定了没危险，才向电梯里的两人招招手。
“可以出来了，理子妹妹。”
女孩双手拘在胸前，眼神有些缥缈，走路的步子也虚晃不稳。
她像是脖子上被系着一根狗绳，而远方沉寂的黑暗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不温柔的，生拽着她。
“理子大人。”
黑井喊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回头，还在往前走。
“理子。”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再回首，已经双目含泪。
黑井看了一眼夏油杰，抿了抿唇，将话吞进了肚里。她走上前，抱住女孩，然后从口袋里拿了一个东西，偷偷塞进了女孩的手心。
“黑井？”
“理子，拿好了，绝对不能丢。”她同她耳语。
理子早已泪流满面，“我不能这样的。”
黑井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像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做出的举动。
温柔而又慈爱。
她说，“去吧。”
她亲手将这个照看了十年的小孩推向深渊，但她同时也坚信，小孩会从深渊里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是一场豪赌，而她已经把砝码全部压在那人身上了。
（二）
“这里是天元大人的膝下，国内主要结界的基底，薨星宫本殿。”
站在螺旋式的宫殿前，夏油杰像个敬业的导游一样，为天内理子做介绍。
“从这下了楼梯之后，你先穿过那扇门。那扇门我没进过，可能有点黑，但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这看着你，看着你走到那颗大树底下。”他指着如迷宫一样的城池，轻车熟路的为身边的少女规划路线，“看到那处发光的屏障了吗？那里是特别结界的内侧，有别于围住高专的结界。只有受到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夏油杰用余光瞥了一眼情绪不佳的天内理子，思索着要不要把介绍说完，最终他还是说了，顺带着把选择也一并奉上。
“在同化完成前，天元大人会保护你。或者，你也可以折回去，跟黑井小姐一起回家。”
少女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们的班导在发任务的时候，说的是同化和抹除。那代表，他其实对这件任务是抱有罪恶感的。”说到这，夏油杰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们的导师啊，明明是个脑子里塞满肌肉的人，却老是爱做一些绕圈子的事情。”
他侧头看向少女，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纵容。
“在见到理子妹妹之前，我和悟就已经在讨论，如果星浆体小鬼拒绝同化的话，该怎么办？”
夏油杰垂眸，回忆那个高楼之下，危机还未来临前的宁静。
嬉皮笑脸的少年曾站在饮料售卖机前，用如孩童般最原始的逻辑，说出了连本人都不理解的，纯粹至善。
夏油杰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都是羡慕五条悟的。
“你们会怎么办？”天内理子低声问他。
“我们，是最强的。”他自豪的笑着仿佛也在和自己说。
“所以，无论理子妹妹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算是和天元开战，我们都会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你的未来。我们要回头吗？”
保证安全，保证未来，少年总喜欢说一些自己不能担保的话。
而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极好。
拯救弱者的话语，让此刻的夏油杰充满了不能言说的成就感。
他眯着眼，仁慈的向眼前的弱者，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腰杆笔挺。
像极了，耶和华的《布道图》。
他等待着女孩感激涕零，等待着女孩全然接受，等待着慷慨的感激，以及廉价的感动。
等待着，此刻的反馈，是他拯救世界，贯彻大义的第一份，应得的奖赏。
可天内理子只是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似他曾经在原理眼中看到的冷漠，反而是疲惫，无奈，还有深不见底的苦涩。
她说，“谢谢你们了。但是，不了。”
少年的救世梦，随着话音落地，咔嚓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三）
大海和自由只是一天，信仰和使命，是她的十四年。
“从出生开始，我就被有意识的教导，什么是星浆体，我为什么是星浆体，我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少女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习习的凉风从甬道里刮过，粗暴的卷起了她的辫子，让夏油杰莫名觉得，她离他好远。
“最开始我反抗过，因为我发现，只有我生活在“隔离罩子”下，只有我好像连呼吸的空气，都和大家不一样。
不可以用发夹，因为万一金属生锈，我会因破伤风死。不可以打耳洞，因为说不定，我就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不能出门，不能随意见朋友，不能不信仰基督，不能吃想吃的零食，我甚至，想去看爸妈的墓，都不允许。”
“那你更该和我一起走啊，理子妹妹，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可以带你走。”
夏油杰的救赎之手想要强行握住少女，但被她实实在在的躲开了。
“夏油君。可我不能啊。我的命不只是一条生命那么简单。”
他极度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的命关乎着，世界上千千万的命。你想过吗？如果我死了，天元大人会怎么样，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你和五条君是最强，不会有影响。那照顾我的黑井呢？像黑井那样的普通人呢？像理理妹妹那样的小孩呢？世界方寸大乱，就是因为我的自私吗？
黑井照顾了我十年，十年里我什么都回报不了她。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回报她的，就是让她活在一个安全一点的世界。我虽然讨厌就读的神学院，讨厌每天清晨祷告，讨厌翻来覆去的背诵《圣经》。
但《圣经》让我看到了，同样命运的人，可以做出怎样有意义的抉择。 ”
天内理子对着少年，终于真心的笑了，她说，“牺牲有时候比生命更伟大。”
夏油杰哑口无言，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他慷慨救助，然后她感激涕零，欣然接受。
应该是，牺牲有罪，他的救助无罪，保护弱者，成就自己。
这样才对啊？
怎么，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了呢？
电视剧里，讲师不是一天就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吗？
小说话本里，不是看一场烟花就能抑郁症痊愈吗？
拯救弱者，保护弱者，贯彻大义，不是只需要他，仁慈的伸伸手，随意的消灭一些咒灵，不断忍耐着咒灵玉的作呕，忍耐着难以下咽，就可以了吗？
怎么会，那么复杂呢？
仅16岁，在心里将自己捧得和圣人一样高的男孩，终于开始感受到，高处不胜寒了。
身旁的少女准备往结界方向走。
夏油杰的身体优先动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理子——”
可惜他话没说完，一发子弹，击穿了他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