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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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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焰归说,那被打的女学子受伤不轻,面有淤痕,唇角带血,手臂断了,整个人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而且,听闻她是位举人。

    指尖在小桌上无意识地轻点了几下,元阳景沉默了一会儿,方慢慢道:“叫几个人,送她去医官治伤,费用暂且咱们承担了。”

    “等回头那行凶者的罪名定下来,你们再带着账目去讨债。”

    焰归:……

    宁玉景:……

    该怎么说呢……

    就,大雍皇室一脉相承的讨债意识。

    难怪大雍如此富庶。

    “是。”焰归领命离去。

    “等等。”元阳景叫住他,眨了眨眼,语气神秘,“你懂的。”

    焰归:“……是。”

    是的,他懂。

    出面归出面、讨债归讨债,不能暴露他们是东宫的人。

    因为他们太子是一朵英明神武、高洁出尘、爱民如子的高岭白莲花,而不是抠门流氓的讨债鬼。

    ——并非他大逆不道,此乃殿下的原话。

    焰归离去后,马车内再度只剩他们两人。

    元阳景侧头看过去,就见宁玉景正看着自己,眸光澄澈,唇角带笑。

    元阳景:?

    视线相撞,宁玉景猛然回神,移开视线,耳根还泛着红,就像个受惊的小媳妇儿。

    元阳景:??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拥抱。

    应当算是个拥抱吧。

    自从穿越过来,她身份特殊,又有秘密,所以和身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十几年来,她也就抱过元怜星那个逆女几回。旁的人别说拥抱了,靠近一些都是不成。

    希望他没发现异样。

    元阳景心中叹息。

    她还蛮舍不得他的。

    掩下心中所想,元阳景勾唇,柔声问:“方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宁玉景答完,觉得自己似乎回得太快了,便又道,“殿下,今日之事,您心中可有人选?”

    提及正事,他忽然冷静下来,方才那些柔软的、令人着迷又慌乱的情绪被压住。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与戾气。

    果然还是想做点什么。

    他得做点什么,才能保护殿下,不被那些阴沟里的脏东西污蔑伤害。

    多年相处的默契,元阳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是有人故意要将冲突在她面前放大。

    是有人故意在她面前制造了这场闹剧。

    这亦与她的猜测相同。

    “有。”

    她只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说。

    宁玉景也不追问,只道:“我可以帮您。”

    元阳景看了他一眼。

    宁玉景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帮您。”

    这一回他的神色认真许多,语气也郑重得很,有一股执着的意味。

    墨色的眸子里,隐隐有戾气翻涌。

    最近这两年,宁玉景总是这样,说想帮助她,说自己能帮助她。

    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就像个试图和大人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小孩。

    又像一头在恳求主人允许自己攻击的野兽。

    ——

    元阳景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视线一低,又向他伸出手来。

    下意识地,宁玉景浑身绷紧。

    指尖拂过少年月白色的衣领,理平那些轻微的褶皱。

    动作间,手指不免碰到脖颈间的肌肤,留下一串滚烫,如火一般。

    由于时常走动,马车里的桌椅矮柜都是固定住的,四角挂了香囊,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可他却仿佛嗅到了另外一股香气,浅淡清冷的,幽幽寒梅香。

    就是先前,他在她身上闻到过的味道。

    视线不受控制地停在了面前人的脸上。

    大雍最尊贵的太子殿下神色平淡,凤眸漆黑,却映着柔光,温和地与他对视。

    他听见殿下说:“此乃大雍内事,你身份敏感,不宜插手。”

    殿下还说:“若是叫人发觉……孤恐护不住你。”

    旋即,殿下笑了笑,很是温柔:“与他们相比,你的安危对孤来说才是更重要的事。”

    “莫要让孤担心。”

    那一天,回到马车上的李无相和知安,并不知道,宁玉景为何在回去的路上魂不守舍。

    下马车的时候还绊了一下。

    宁府门口的守卫,见到这一场面,都惊呆了。

    太子殿下究竟把他们殿下叫过去干了些啥啊,才让他们的殿下又腿软到下马车都站不稳了?

    ——

    很快,望春楼的事件就传入了朝堂。

    有御史上奏进言曰,那些流言虽为谣言,但朝廷还是应当尽快回应,以免事态进一步扩大,进一步动摇社会安稳。

    此言得到了一些官员的附和,其中以次辅邓琳与大学生胡荣为首。

    当即,首辅文崇明问:“敢问邓大人,朝廷该如何回应呢?”

    邓琳手持玉笏,向裕安帝礼了一揖,道:“陛下,既然文大人问了,臣便斗胆一说。”

    “陛下或可派人彻查一番此次春闱的全部章程,再昭告天下,以示公正。”

    站在百官之首的元阳景:……

    “当然,”好在邓琳还没完全失心疯,“臣自然相信本次春闱定无问题,只是朝廷做出个姿态来,也好堵住这悠悠众口,叫流言不再。”

    另一名女大学士当即笑了,她道:“邓大人可真是好建议。”

    不比百姓,他们是都知道的,这次春闱由太子全程参与,就连改卷评分也是。

    太子不比其他皇子,乃是国之半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就如同陛下永远不会犯错一样,太子亦当如此。

    若朝廷当真为了流言,去彻查春闱是否舞弊,无疑就是在打太子的脸。

    就算太子无错,也有损储君的威严。

    裕安帝高坐于龙椅之上,沉默不语。

    待到那些官员都说,请陛下定夺之后,他才慢吞吞地道:“太子,你可有意见?”

    不知是否风寒未愈,裕安帝的声音有些虚弱。

    一直沉默的元阳景这才出列,道:“父皇,儿臣愚钝,有些事还需父皇与诸位大臣为儿臣解惑。”

    裕安帝:“说。”

    “望春楼一案,儿臣亦有所耳闻。此案说到底不过是一醉汉当众闹事,还揍了位女举人。按律处置便是,何须再多此一举,查春闱呢?

    “谁都知道,科举中,一两人舞弊或许可能,但整个杏榜中选者,大多都是因舞弊而中,这是不可能的。

    “否则这些流言不会只是一部分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无人敢义愤填膺,当众呐喊,宁死也要朝廷彻查。”

    说到这里,元阳景笑了一下。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这样。

    人相信,却不愿意信,所以听一听自己爱听爱信的东西,以此慰藉。

    搞得好像是朝廷昏庸,世道昏暗,而他们只是怀才不遇,并非无能。

    这种人太多太多了,产生过的流言也多,不止今日一回。

    若真要全都理会,朝廷啥事儿都不用做,光哄孩子了。

    她继续道:“人心莫测,众口难调。今日朝廷可以因为这些不成气候的流言去查春闱。可日后事事都要以流言为先吗?

    “那究竟是律法治、国,还是流言治、国?”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静。

    半晌,裕安帝才道:“太子,你放肆了。”

    元阳景跪得干脆:“父皇明鉴,儿臣别无他意。只是觉得如今还有许多事情,比这小小流言更加重要。”

    裕安帝似乎起了点兴趣:“哦?比如?”

    元阳景立刻道:“比如去岁冬日,大雪成灾,死伤无数,百姓困苦。好在前几年我大雍风调雨顺,和平昌盛,国库丰隆。

    “今年年初,或许朝廷在先农礼之余,亦可轻徭薄税,与民休息。”

    裕安帝仍是慢条斯理地:“想法不错,写折子了没?”

    说着,元阳景笑了笑:“儿臣不才,钻研了很久才有个大致章程,已写成奏折递去紫宸殿了。想法幼稚,还望父皇不要动怒。”

    裕安帝也笑了:“行,回头朕去瞧瞧,尽量不动怒。”

    他们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不仅流言之事没了下文,好像还定了另一件大事。

    众朝臣站在一旁,听得麻木,对这父慈子孝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下了朝,首辅文崇明还在感慨:“陛下与殿下一心为民,真乃我大雍之福。”

    而且,当百姓有了实打实的好处,谁还会在乎那点捕风捉影的流言呢?

    先前笑话邓琳的那位女大学士也笑——她叫关媛,似乎格外爱笑:“是啊,亦是我等之福。”

    另一边,有小官低声懊恼:“邓大人,我们走错了。”

    太着急了。

    谁知邓琳冷哼一声:“为国为民,直抒己见罢了,本官何错之有?”

    他声音不小,不远处的关媛听得一清二楚。

    唇角的笑意加深,露出个小酒窝来,刘婉笑眯眯道:“邓大人言之有理,再接再厉。”

    邓琳:?

    言罢,关媛不再看他,跟在文崇明身边离开皇宫。

    有风吹过,撩起她的官服。

    她停了下来,看向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起风了……”

    ——

    皇宫,紫宸殿。

    百官下了朝各回各家,太子下了朝却被她爹拎到了御书房。

    裕安帝道:“你的奏折朕已看过,写得不错。”

    元阳景:“谢父皇夸奖,若能为父皇分忧,便是儿臣最大的福分。”

    裕安帝笑了笑:“你自幼懂事,替父皇省了不少心。”

    元阳景看起来很高兴:“父皇不怪儿臣愚笨就好。”

    裕安帝斜了她一眼,忽然换了话题:“你与那华国质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前几日宁玉景留宿东宫,他是知道的。

    心里一沉,元阳景面上不显,反而无所谓地笑着:“他生得这般貌美,又乖巧,放在身边赏心悦目罢了。”

    顿了顿,她补充:“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轻重。”

    裕安帝沉默。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一直都觉得有点亏欠。

    他们大雍并非女子不能继位,只是双生胎到底不详,按照皇室规矩,须得除掉一个,才能保住另一个。

    不得已,他才选了大女儿做“大皇子”。

    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婚事注定无法有个善缘。

    好在她生来聪慧又薄情,懂得权衡利弊,心中亦有天下,是块做皇帝的好料子,没有辜负他当初的决定。

    是以,在一些小问题上,裕安帝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东宫里那美貌太监,再比如她身边那个华国质子。

    都不是些重要的人,若是出事,弄死就好。

    正好太子现下还是太年轻,不够心狠,可以以此磨一磨心性。

    只是……

    良久,裕安帝缓慢地开口:“太子,你如今十七,到该娶亲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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