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肆意
王应墨挂在马背上依靠东帝经就能慢慢恢复伤势,在驿站也只是歇了几个时辰便恢复了部分实力,不但能保证行动能力,还能调用灵力护持阿木,留在驿站运粮队的夷族却是很需要休息的,此行北上,必然是一场惨烈战役,相较之下,原本奔波劳累的运粮工作反倒成了难得平静时光,运粮队众人都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粮队人数不算少,至少驿站远远拿不出足够的房间来满足所有人,于是夷族汉子们要么三五人挤在一间房内,要么干脆就在大厅里寻个地对付一宿。
燕州如今其实并没有彻底混乱,北边局势紧张以及与朝廷的失联导致燕州南方各城都选择保守的龟缩不出,好在不管是齐国还是旧燕贵族此刻都还暂时没有将目光倾注到这片并不算肥沃的土地上,但各城的封闭不出还是影响了百姓的生计,别的不说,但是人心惶惶便制造了不少流民土匪,所以粮队不会缺少守夜的哨兵,在人数充足的情况下 ,粮队向来都是两名哨兵相互呼应,半个时辰轮班,一来可以保证大家都能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同时也可以维持哨兵的状态。
大约在王应墨离开半个时辰后,粮队的汉子们大多都睡了去,恰巧在哨兵轮班之时,一道虽说并不明显但也谈不上多隐蔽的身影出现在驿站外,他=身穿一身崭新黑衣,好似将他整个人都镶嵌到夜幕中,偏偏腰间又挂着一个精美华丽的袋子,似乎努力想要将他从夜幕中再摘出来,他里驿站大门并不远,按理说轮值的哨兵应当不难发现他,但换过的两班哨兵共计四人似乎都视若无睹,好似完全看不到这个人。
来人自然是自称拂衣最贵不难杀手的十五。
他手中还是那柄短刺悬浮,短刺尖端挂着一滴猩红的鲜血。
王应墨大概也想不到,在四人围攻的情况下他杀了一人重伤三人还与秦阳一战之后再逃离,十五竟然还有胆子孤身来追他。
但事实是此人不但敢来追,还追的很远,并且马上就要追上了。
十五手中短刺微微一颤抖,那滴悬在短刺尖端的血液晃了一下,有些明灭不定。
他不在驿站外停留,一步踏出,已经出现在先前夷族人安置王应墨的房间,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血腥味逃不过他敏锐的感知,短刺发出急促的尖啸声,那滴摇摇欲坠的鲜血再度凝实。
王应墨留下的血迹,让十五确定并没有跟丢。
拂衣是齐国历史悠久的杀手组织,很奇怪,他们曾经强大到比如今的楚国琼玉规模更加庞大,让北齐皇室和崇山教都焦头烂额,也曾衰弱到连一个道脉境都拿不出手,但拂衣一直都在,而且总能崛起,他们好像齐国的影子一般,齐国还在,他们就能笼罩出属于自己的阴影。
这样一个组织,可见其不凡。
十五作为当代最强,最不缺的便是种种奇诡手段。
点雪便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先前所谓鸳鸯刺追踪之能,纯属胡诌,真正能够追踪王应墨的是这门压箱底的术法。
点雪,术如其名,中此术之人沿途会留下如雪原足迹般般的痕迹,将中术之人血液置于灵器即可为其引路,所以也有点雪的别名,不过十五向来自认是个极雅之人,所以更喜欢点雪这个名字。
夷族马队还没有离开,王应墨的房间便还没有收拾,换下的衣物上干枯的血迹灵性几乎已经全失去,但毕竟还有,十五随意招了招手,又是一滴鲜血凝出取代了短刺上已经接近透明的那一滴,
霎时间再度加强了对王应墨行踪的感应。
他眼眸眯起,确定了王应墨的移动速度和方向。
桑古崇闲还没有睡去,上了年纪的人睡眠少了许多,干脆便借着烛光翻阅粮簿。
桌上的灯火微微摇曳,桑古崇闲下意识抬头看向窗户,以为是哪扇窗户没关严实,但他抬起来的头没办法看到窗户,因为一个男人站在了他面前,满屋子的士兵没有半点反应,就连依在桌子另一角的黑乍同样保持着细微的鼾声,驿站外的哨兵更是半点声息也无,或者,已经没有办法再有声息了?
桑古崇闲是凡人,但也是夷族德高望重的老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陪同族中高手前往郢都,而德高望重的老人向来不缺阅历,联系到副院长的遭遇,很容易便可以判断出此人的来者不善。
但疑惑的是,那位新任副院长既然全然不提追兵,那么应当不会有人追来才是,否则留下他们一对凡人除了给敌人留下线索之外难道还能拖延敌人不成?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试图提醒其他人,因为他知道那都是徒劳,一个能追击问道院副院长的强者,提醒了又能如何?
老人也没有着急开口,只是尽量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等着他问话。
十五有些诧异于眼前凡人蝼蚁的镇定。
他手指微微一动,一个头颅在桌子上滚了一圈,然后落地,全程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鲜血喷涌,驿站内依旧静悄悄,有的仅仅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被切下头颅的人正巧在桑古崇闲的视线中,他眼眶怒睁,此时却偏偏已经无法开口。
十五很满意他的反应。
弱者不该在强者面前强装镇定。
另一个角落,又是一个头颅滚落,依旧落在桑古崇闲眼中。
老人浑身不受控制发抖,当族中老祖决定起兵时他知道,会有无数夷族二郎前仆后继的死在战场上,死在马背上,这都是可以接受的,是光荣的,伟大的,无畏的,但他不能接受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修行者的虐杀中,连腰间战刀都不曾出鞘,马上长朔都不曾染血,他不明白一个修行者,既然要杀人为什么要选择用这种方式,站在他面前,就那么一脸戏谑的当着他的面杀死他的儿郎们。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如此何益?对方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桑古善一生见过很多修行者,尤其在夷族内部,夷族世代面对来自西方蛮荒的妖兽灵兽生存艰难,却能存续至今,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夷族修士永远站在兽潮最前方,死在梁山最西边,所以夷族人自古以来修士的地位,从来不是什么天上仙师,人间权贵,而是备受夷族上下尊敬的勇士,先行者。
所以夷族凡人对修行者态度从来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桑古并不是没有见过外族修士,却也有限,更不曾见过这般偏激的,一句话不说便先杀两人。
十五甚至稍稍放松了对老人的压制,只为看到这个蝼蚁恐惧痛苦的表现。
作为一个杀手,刺杀那些达官显贵和修道之人都不在话下,遑论一介凡人,但他也不是什么太过嗜杀之辈,踩死一只蚂蚁也实在难以带来什么乐趣。
他是一个杀手,也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拂衣首席,北齐第一杀手,曾经敢于与崇山教叫板的北齐第一杀手组织在他手中都有了重返巅峰的希望,连新晋灵胎强者,搅动居庸关风云的主谋之一赵元启那样的怪物都愿意动用大价钱来拉拢他。
但怀山围杀,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愿不愿意承认,他的骄傲,都被击碎了。
尽管有赵元启多次强调,也有王应墨显赫战绩在前,他自认也足够重视,依旧是一个惨败结局,五个同境,再加后来的道脉圆满秦阳,一死三重伤,还让人跑了,不是惨败是什么?
他在王应墨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不愿意承认的压力。
这让他的心性发生了变化。
让他变得有些不可控,他想杀几个人缓解一下心中的不快,哪怕只是他平常不屑去看的凡人。
两条蝼蚁的死亡不会对他有丝毫影响,但打破了面前这个老人的强自镇定,那便足够。
他食指一动,那股让桑古崇闲说不出话的灵力散去。
“和你们一起的修士呢?”声音不高,也没有刻意压制,屋子里的睡着的人却像死了一般,半点警惕也无。
桑古崇闲看了看身首分离的两个兄弟,强行压住心头怒火与不安,开口道:“小人不知道仙师在说什么,什么修士?仙师为何伤我弟兄,我等有何冒犯之处还请仙师恕罪。”
十五眉头一皱,冷笑道:“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中短刺飞出立时便又将一人胸口洞穿。
桑古崇闲脸色苍白,却连拔刀的力量都没有。
他已经完全失了方寸。
整个驿站此刻都处在十五掌管之中,他能追踪到王应墨的方向却不知道他往西走的原因的目标,所以有必要通过这些凡人来询问清楚。
桑古崇闲本想周旋一番却严重低估了十五的杀性。
此刻的他只想着马上了解情况然后立刻追上去,他深知他那个小子到底有多棘手,先前那般重伤还能远远将他甩在身后,可见一斑,不过点雪也给他带来了完整的信息,对方极速逃离之后有一段短时间的停滞,然后是缓慢移动,这些信息不难拼凑出事情真相,察觉到莫印那短暂的停滞之时十五激动不已,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莫印终究还是在秦阳手里吃了大苦头,状态决计好不到哪里去,此刻只要追上对方说不定便有机会留下他。
可等他进入驿站后,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子似乎已经恢复了不少,这让十五开始焦躁,这样恐怖的恢复能力,让他也没底了,若是对方能彻底恢复过来,除了掉头离开,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
桑古崇闲瘫坐在椅子上,心中泛起无边的绝望,他不敢说出那个叫莫印的年轻人的行踪,问道院副院长身份之尊贵只是其一,随着那个年轻人名声鹊起,老天师梁众山对其的重视也传入许多人耳中。
桑古善只是一部崇闲,官职没有多高,夷族世代以狩猎为生,没有耕种蓄粮的习惯,所以生存愈发苦难,但在曹贤德主政燕州时期,力排众议在北方临近梁山的区域给夷族划出了一片并不算小的区域来供夷族耕种农作物,自此夷族各部崇闲在总揽一部上下食物储备之外手下还要管着数目不小的农夫极其家人,手下有了人,且人一多不管在低的职位,都会开始向实权靠拢,由此崇闲官职不变地位却远胜往昔,彻底进入了夷族权力中心。
何况这位老人身份不凡,作为桑古部族长一脉核心成员,无法修行是唯一阻止他更进一步的因素。
以他的身份原本不该在这支送粮队里,只是观海城采购粮草需要他出面罢了,按理他既然来到此处,便至少该有一名三境以上独护随身,不过一来前线战事调动,二来梁山西方驻军本就人手短缺,再加上此行本就不过是部分粮草购置的问题,虽然燕州北部风起云涌,但临近怀山的观海城风险并不大,所以是他主动拒绝了独护的陪同。
此刻看来桑古崇闲甚至还有些庆幸。
他虽是一介凡人,也知道一个三境修士在涉及问道院副院长这个层次的争斗中和他们这些个凡人一样,恐怕也不过是显眼些的炮灰罢了。
反倒是白白折损一个族中弥足珍贵的修士。
十五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桑古善的思绪。
“还不愿意说?难道是要我一个一个杀光他们?”
老崇闲发现自己又可以开口说话了,他张了张嘴反而在此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已经悄无声息的三个兄弟,又环顾四周目光从旁边那些还陷入沉睡中的族人们身上快速掠过。
“说了你会放过我们?”他的声音不再如先前一般卑微惶恐,原本有些浑浊的目光此时在蜡烛摇晃的光芒里显得无比纯澈。
乱世已起,夷族选择了楚国一方,主动入局,是自认做不到偏安一隅,所以尽起能动之兵,想要在这场大战中用鲜血和生命换取日后的地位,换取摆脱龟缩燕州西北面对最大的威胁却占用最少的资源的局面的一个机会,无数大好儿郎早已准备好了洒血惠城下,抛颅麦城中。
老崇闲深知那个二十年前截月山覆灭后几乎很少出手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老天师在朝中无与伦比的地位,那么他看重的年轻人又该有何种地位?更何况莫印本就是问道院副院长!
若是让朝廷知道他们夷族粮队泄露其行踪,导致了不妙的结果,夷族此次几乎倾家荡产的赌博即便成功了也要大打折扣,这是他绝不允许的!!
所以他扫过满堂族人,便是一次短暂的道别。
面前这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已经杀了三个人。
如此杀性。
老崇闲不再抱有任何侥幸。
“嘿!”十五一声狞笑,一道细若游丝的灵力从他手指间飞出直扑老人右手手腕。
落在老人眼中却什么也看不见,凡人当然看不见灵力,也感受不到灵力,但当灵力在修行者的加持下带来伤害时,他们就能深刻的感受到了。
老崇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反转过来手心朝上,手臂上的衣服瞬间爆碎飘落,整条手臂落入眼中,而后自手腕开始苍老的皮肤如同自行撕裂般破开一个小小的口子,他刚感受到一点点疼痛,下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的痛楚袭来,那道小小的口子避开了他的血管瞬间分裂蔓延至五指指尖,分别在指尖剜下一块不到指甲四分之一的血肉,时间并不长,却先手顺序分明,从拇指到小指依此进行。
钻心的痛楚让桑古善苍老的脸庞扭曲的宛如厉鬼,当进行到中指时老人已经无法抑制眼泪,轮到小指时双眼开始后翻,脸色也开始灰白起来,十五一模腰间奢华的袋子,一个绿意盎然的小药瓶落入手中,透明的药瓶内是看起来荡漾着生机的液体。
他小心取出一滴,滴入桑古善口中,老人面色几乎立马就开始红润起来,但伴随着生机扩散的是身体的敏感程度,从右手传来的痛感更加强烈。
老人张大了嘴,无声的哀嚎。
十五幽幽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我不会放过你们,但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