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昌明
昌明村符合一切对闲适田园的刻板印象。
屋前种花草、养鸡鸭,屋后种嫩竹、搭瓜架,光溜的小孩子满地跑,嘻嘻哈哈你推我搡。河流穿村而过汇入湖海,流到重峦叠嶂之处,水天尽头。
同时昌明村看起来就很团结,或者说排外。一个商队想抄近道,结果被拦在村口两三日了。为了和村民借船,他们是绝不能硬进的。
这都是宴无忧上前攀谈得知的,一切离不开面纱的帮助。
比如商队的镖师正疑惑道:“诶那人怎么是白发?”
旁的镖师就往他指的方向看,纳罕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疑惑的镖师眨个眼的功夫,宴无忧已经往别处去了。他看向原先那处,口中道:“诶……我刚刚看到了个什么样的人来着?”
再几个呼吸之后,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了。
基于如此奇效,楚纤凝戴着面纱坐在树上,更是没人理会。她二人有婚书为契,倒不会因为戴着面纱就忽略对方在哪里。
他们本想直接进昌明村打探一番,结果整个村镇都有结界,非灵力微末者进不去。楚纤凝强压修为骗过了结界,否则村外一里远就踏不进去了。
进结界的唯一方法,似乎是有村里人的准许。
越是有古怪,便越是有机遇。楚纤凝与宴无忧稍加商量,便预备混进商队里一同进去。
但已经是第三日正午了,商队现在绕路实在太亏。而且昌明村连麻雀都胖嘟嘟的,一看就可以作为很好的休憩点补给一下。
楚纤凝估摸商队的人要忍不住了。镖师几乎要和商队主人吵嚷起来。
魁梧汉子喝道:“当初是你们要改道,现在被拦在这儿,老子嘴里都淡出鸟了!”
马车里的人显然也怨气不小:“都是一同做的决定,你们不是也说这里更近点儿,能问村民借船给钱就能过?本公子又没短了你们的银钱,你就看能过不能过?!”
几番争执下来,镖师又如前几日那样败给了银子。
马车里不知是哪家公子,洁癖不说,脾气还臭。在这荒郊野岭的,他也要日日洗沐,仆从挑水都累得慌。
但在楚纤凝心里,再鸡毛的公子,也不会比刚上逍遥山的宴无忧难搞。
至于用什么身份混进去,她已经有了计较。
宴无忧试图挣扎一下:“我非要扮演病弱的妹妹吗?”
“那不然我们如何同吃同住?”楚纤凝理直气壮给他编辫子,“民间也有白发,你只说是仙人治好了你的旧疾嘛。”
主要是这男人太会示弱了,总觉得不利用一下很吃亏。
楚纤凝捏住他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太艳丽了,遂掏出春归强塞给她的一袋子眉黛脂粉,开始涂涂画画。
在眉笔第二次险些扎进眼睛之后,宴无忧温声道:“阿凝,这是在做什么?”
楚纤凝强行摆正他的脸,执着化妆:“你放心,这是春归特制的,对皮肤没伤害,一周后才开始掉,要用药汤洗呢。”
“我来吧。”
宴无忧温柔且不容置疑地握住她的手,拈走那根夺命眉笔:“描眉本是闺房之乐,现下也算是隐蔽之所,就请阿凝看看我手艺是否生疏。”
如果树冠也算是隐蔽之所的话……楚纤凝一时也反驳不了,毕竟商队来来往往也没发现树上藏了两个人,怎么不算隐蔽呢?
忽略心中些微别扭,楚纤凝问:“你曾给谁描过眉?”
“给阿凝。”宴无忧动作轻柔,笔笔不错,“我还向歌舞乐坊的大师傅们学的,你也在呢……忘了也没事,将来总会知道的。好了,看看?”
在楚纤凝愣神的当儿,他已经将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东西全数用了个遍,还翻捡出了里面的小镜子。
宴无忧手艺出神入化,将她锐气化去,妆点成一个邻家姐姐的模样。粗粗看去,是绝不会以为那是矜贵懒惰的妖尊的。
楚纤凝对着他手艺啧啧感叹的功夫,宴无忧将自己的妆也化好了,甚至没有用镜子。他犹豫道:“会不会还是有些像男人?”
少年人抬起头来,端的是我见犹怜。
楚纤凝忍住掐脸的冲动:“不用了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对了,我这正好还有条素色裙子……”
宴无忧不抱希望:“我能不换吗?”
“哎呀,为了更可信,剑尊大人牺牲一下。”楚纤凝期待道,“旁人可能不行,但无忧一定可以,对吧,对吧?”
剑尊可怜兮兮地抱着裙子,提出了最后的小小要求:“帮我……帮我设个屏障,好不好?”
肯穿裙子就没有什么不好。楚纤凝明明可以用灵术帮他穿上,还是背过身去,给宴无忧一个充分的接受时间。
“好了。”
楚纤凝深吸口气,回过身——
宴无忧似乎全然接受了新身份,迷茫地托着腰带:“这个我有点不会系,怎么还剩这么长?”
这么一回想,归山的衣服都十分简便,腰带至多用带钩,哪有这般繁复心思。楚纤凝自然也不会,她试了几种法术,好歹腰带能挽成个漂亮的结了。
“我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小姑娘。”宴无忧蹙眉道,“那我……不说话?”
楚纤凝示意他放心:“我就说你只跟我说话,其他听我编。”
于是,二人在远处落地,慢慢朝商队走去。宴无忧学着印象里闺阁女儿的步伐,竟有了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两个清丽的“姑娘”还是很打眼的。一个小厮很快上前拦住,问道:“二位是?”
“我们是东陵人氏,去南边投亲的。”楚纤凝俯首道,“听说此路近些,正要向大人们问路……这是怎么了呢?”
她看着车队发问,小厮也不好直接回答,登登登跑回去请马车里那位公子的示下。
“我们公子说了,既如此,不妨一起等吧。”小厮带着两个蒲团来,“我家公子说,日头正晒,请姑娘们在树荫下稍安勿躁,村民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话是不假,昌明村的村民总爱在最晒的时候出来晃,也不愿搭理所有进村的人。楚纤凝只是盈盈道谢,牵着“妹妹”在树荫下坐了。
不一会儿,结界出现了淡淡波纹,里头有人出来了。
这次出来的却不是几个采买货品的村民,是一支送葬队伍。他们抬着金边紫檀棺椁,谨慎且尊敬,身上都是崭新的麻衣。棺木在阳光下,微微泛光。
若不是见过前几日的村民,楚纤凝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富庶的村子了。
看棺椁大小,里面应当是个半大孩子。送葬队伍没有唢呐锣鼓,但有一个高声诵咒的领头人,摇着铃铛开道。
这样常人来说异常晦气的事情,却让十来个抬棺人眼底浮现喜色。楚纤凝将这群人一一记下,默默拉着宴无忧让开了。
领头人直直朝着他们这侧走,目带惊喜地扫了一眼楚纤凝。他没有停顿,踏着铃铛声一步一步走进了水里。
很快抬棺人也走到河里,水没过了他们的腰身。楚纤凝这才看见棺椁底下包了一层金,固定着两根极粗的绳索。
领头人面朝河心,唱诵声愈发嘹亮,震得楚纤凝耳朵微痛。即使他本身没有灵力,但他说的词绝对有意义,离河边近的仆从们纷纷捂上了耳朵。
抬棺人们却很享受似的听,有人耳中淌出血迹,也浑然不在意。
唱诵声停了。抬棺人拎起长绳,将棺椁悬停在空中。
“一、二,三——”
“咚”的一声闷响,棺椁被远远抛起,落入河中。领头人走回岸上嘟囔了几句什么,抢先跪下开始唱诵,抬棺人跟着跪在后面磕头。
河心荡漾的水波纹不仅没有消失,甚至更加猛烈。一个漩涡在河心形成,将棺椁毫不犹豫地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