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百草（14）
客栈大堂里，三人齐齐托着下巴，看夏寻风搅和碗里的面。
面碗里看不见汤汁，全被面条吸走了。夏寻风拿着筷子将面捞起又放下，捞起又放下，一下一下地戳着碗。
“哎呀，我实在吃不下！”夏寻风把碗一推，趴在桌上，“到底怎么办啊……”
执着的原主刚死心将身体彻底交给了她，就遇上原身的父亲去世。夏寻风见了父亲最后一面，托一户人家帮忙安葬，便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无疾堂、夏老大夫的病人，都是一团乱麻。他生前无意让夏寻风参与这些，自然也不会交代，她根本无从下手。
“费些时日就罢，横竖都是你做主了。”楚纤凝磨了磨牙，“比起这个，隔壁桌正在讨论我什么时候死……夏神医，管管？”
克夫的流言并没有因为夏寻风“已婚”而做出改变，甚至加上了“克父”，整个镇子的说书人都开始讲述她一年内连死六个丈夫的事迹，据说已经赚了开张一个月的钱。
夏寻风手一挥，大义凛然道：“我一人名声能让一镇百姓吃上饱饭，没有也无妨啊！”
“也对，毕竟夏神医在他们嘴里已经是不死之身了。”楚纤凝调侃道，“还有人说九天仙子下凡尘，人间仙子夏寻风，满街地唱呢。”
百草镇听说夏寻风找了个自己认可的夫婿，都打心底为她高兴。受她恩惠的人根本不把克夫克父当做什么事，甚至还有人传言神医命格里，只能嫁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否则男人是承不住福气的。
“当仙子是不错，至少前夫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不会再找茬了。”夏寻风莞尔一笑，“多谢尊上，我轻松些了。”
楚纤凝新要了一碗面：“吃点儿。你当真无牵无挂了吗？”
夏寻风胃口平平，好歹也是吃上了几口。“倒不如说，我以为无牵无挂，可多少有些牵绊的。毕竟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是这个老人家一直照拂我。他不是个好父亲，可若视作陌生人，我的确受了他不少恩惠。”
饮一口面汤，夏寻风自嘲道：“那时候人生地不熟，在山上醒来，还以为又要死了。天下自由，不都有桎梏吗？我能那么早就到处积德，老人家功不可没。”
生前面对他，耳中没一句好话，也是想不到好的。原主可能对父亲很失望，可是对现在的夏寻风来说，当时能吃口热乎乎的饭比什么都重要。
楚纤凝摸着下巴，目露犹疑：“我没爹没娘……不太懂啊。”
“我自小在归山长大，也没有爹娘。”宴无忧坦然道。
尚小虎从花生壳堆里探出脑袋，摆手道：“别看我，我爹娘早就死了，我也在归山长大的。”
“原来二位是归山弟子，原先我想看你的病，果然是托大了。”夏寻风端起面碗，若有所思，“我们这一桌人，凑不齐一对爹娘？那你们的姓氏……？”
“以为都要有……随便捡了个。”楚纤凝越说越小声，捂住了脸。
“师父取的。”宴无忧陷入回忆，“占命必离归山者，不用归姓。所以我也算是随便捡的。”
尚小虎喝一口茶咽下花生碎，猛猛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三位倒是差不多，怪不得这么有缘聚在一起。”夏寻风刚要绽开笑容，又染上愁色，“守孝倒是个不完婚的好借口。可真要循礼做完七个七的法事，我要月余才能走……尊上会等我吗？”
楚纤凝端起茶杯笑而不语。夏寻风实在赶不上回逍遥山的时辰，大不了自己办了归山的事情再来接她，左右能有办法。
“你们这破地方，一点灵气没有，谁要待啊。”尚小虎嘴巴鼓鼓，嘀嘀咕咕，“我就是联系不上归山，师父们竟然都没找我们。太伤心了。”
为避开琐事，夏寻风在他们隔壁住下了。她脑袋里一团乱麻，只道晚上再见，先去小憩了。
尚小虎松了口气，小声问道：“尊上，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这几日他已经看出来了，小师叔对回到归山没有半点兴趣，对他的那点怜爱和普通人对小动物的怜爱也差不多，在碧灵垂恩之后才多了点关注。
但他没想到，妖尊对他甚至完全没有关注。
“……啊？”楚纤凝茫然抬头，“你说什么？”
她刚刚在想，百草镇灵气这么稀薄，那些上了年份的草药如何能集中在这边？夏寻风看到灵材的反应又不像是假的。
总不能一个地方的灵气全沉在土里吧，那大地也太吝啬了。
“尊上，尊上！”尚小虎双手端上一碟子剥好的花生，“请听我一言！”
楚纤凝将思绪拉回来，煞有介事颔首道：“好。”
“……尊上真的很敷衍啊！”尚小虎咬牙切齿，笑得龇牙咧嘴的，“小师叔在归山不是还有事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哪个词引来了楚纤凝的专注，总之妖尊好歹听进去了。
“后日。今晚让小妖和夏姑娘见一面，明日陪她出诊。”楚纤凝和盘托出，“我留个人，或者留个信物，总有办法。”
“留人？我行不行？”尚小虎眼睛瞪得溜圆，试图摆出可靠忠诚的模样，“尊上，我能保护夏姑娘平安到达的。”
楚纤凝眉头一挑：“你不是急着回归山？”
尚小虎挠着后脑，嘿嘿一笑：“归山都是疗愈术法，我都没怎么看到纯靠药理治病的好大夫了。我想学嘛。”
“这好办，人就在边上，你问一问就成。”楚纤凝道，“只是她也算我逍遥山一员，你若勉强她，我是一定要管一管的。”
“真的？”见宴无忧也点头，尚小虎憋笑憋得脸色通红，好容易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
待心情稍稍平复，尚小虎担忧道：“我为小师叔施的术，只怕在你们走前要加固。”
“都是后话，单留你一人，定有事情要嘱咐。”楚纤凝摩挲杯沿，“对了，拈花秘境里，你得到什么，可说吗？”
尚小虎一脸为难。楚纤凝不以为意：“不可说就……”
“不不不，我相信尊上不会说出去的。”尚小虎用力点头，像在给自己打气，“不过我现在掌握的不好，只能带尊上的一点神魂进去，所以……”
“进去？”楚纤凝敏锐捕捉到用词不同，“是个结界？”
尚小虎表情复杂：“可能是吧？”
神魂比起本体要脆弱一些，也是最容易被威胁的结契载体，所以除非是特别信任，一般不会进到旁人结界里去。
“真是个礼貌的孩子啊。”楚纤凝笑容满面，“不过不必担心，你要是留住我的神魂，我不是可以在外面用本体杀了你吗？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