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克

    我叫黑克，不，我叫秦三弟。

    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没错，应该得有快两百多年了，我已经200多年没有见过干爹了。

    那会儿还是20世纪60年代，我来到了大城市里，

    我生得愚笨，大字不识几个，说话口齿也不清楚。我有两个哥哥，我是第三个，父母也都是田里的人，没什么文化，便给我取名秦三弟。

    我从没念过书，那个时候也没什么义务教育，我在老家帮忙做了几年农活，等长得差不多了，父母便办了个假身份证，托人把我送到了大城市里去打工。

    我刚来的那会儿，天天受挫。很少有公司要我，大城市里都是集团公司包的活，不怎么收临时工，加上我一没技术二没体力，人家都当我是个冤大头，不愿收我。

    辗转之下，好不容易我找到一家磨板厂愿意收留我，但工资来得极低，每天只能勉强糊口。

    但好在厂里给安排了住处，是一个墙皮掉渣的老旧泡沫房，就是那种临时厂房，一个十几平米的地方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

    那时我沮丧极了，因为我出来是为了给家里挣钱的，眼下这点工资便说挣钱了，按照大城市里那么高的物价自己搞不好还要问家里要钱。

    他是脑子笨，嘴还结巴，可他心里明白得很，做人一定不能违心，这是他爹妈教给他的，他自己想不出这么复杂的道理。

    他一开始不太能理解，但他后面也逐渐知晓了其中的含义。在他心中，谁对他好，他就一定要也对谁好，将对方的好处还回去，这样才会心舒气直，没有堵塞。

    他的父母将他养这么大那么不容易，他又怎能再向父母要钱。

    每天晚上回到拥挤的宿舍，闻着四周浑浊的汗臭味，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疲惫，他总会想起父母在临行前对他的嘱托：

    三弟啊，去了大城市，就别惦记着家里了，这小山沟我们呆了一辈子了，这次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了，你一定要过上好日子。如果实在起压力了，就回来歇歇，但要是真得有出息了，也就不要再回来这个小山沟了。

    母亲说这话时眼含着泪，但依然勉强微笑着，父亲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母亲给自己掸掉身上的灰尘，这灰尘仿佛久经风霜，在这件衣服上留下了岁月悠久的痕迹。

    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掸着灰尘，一遍又一遍地祝福着自己。

    可那灰尘实在挂得太久了，以至于母亲掸得手都发红了也掸不掉，这是他们家里为数不多“体面的”衣服，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那件衣服款式很老土，原本的蓝色被洗得发白，上面隐隐约约有些红色的字，可却被洗得认不出来了。

    也许是知道这些灰尘掸不掉，母亲不再执着，她再次强挤出一个微笑，往后吃力地退了一步。我想拉住母亲，可却失败了，我们至今仿佛隔了一层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我用力眨了下眼，收起眼角的泪水，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一去，我们将天人永别。

    我爬上了租来的拖车，由拖车载着七扭八歪地拐出了村子，我坐在拖拉机上，回头望向村子，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居然这么小，小到我坐在高处一眼就能环视完整个村子。

    以前我不懂离别，只知道过年回来，年后离家时的人都挺高兴的，只有留在村里的人略微伤感了些。

    我也不懂离别时的天气，按理说应当是阴雨密布的雨天更加符合心境，可离家时却又大多是晴空万里，反倒回家时多是雨天。

    我看着离别那天的天，金黄色的太阳垂挂在西边，像是在等待归家的游子，倒是个重逢的好日子。

    可惜天气不会洞悉人心，就像我总是不能讨人喜欢一样，这昏黄的天空反而为我此行带上了一点乡愁的意味，叫人更加伤感。

    在行驶了一段曲折的山路后，我们终于到了县城。

    之后我在一个亲戚的带领下，紧跟着他坐了两天的火车，来到了一个我不认识，但是绝对很富裕的大城市。

    这座城市的楼高得直伸到天上去，像是“欲与天公试比高”，我自然想不出这样的句子，这是从村子里过年时的戏班子听到的。

    事实上，那幢楼房并没有多高，只有6楼左右，可当时的我最多只见到过城里两层的小屋，实在没见过如此“奢华”的楼房。

    我来不及幻想天边的那一头是否有仙人，就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车站门口。

    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只有一个货车上捡的塑料袋、一个假身份证，不到100块的零钱。

    那些钱全都皱巴巴的，有不少的指纹印迹和折痕在上面，以至于钱摸起来软绵绵的，这是家中攒了一年的积蓄。

    现在我找到了工作，虽然工资不高，每月只有10块钱左右，但也算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但我这人脑袋太笨了，根本不知道怎么管钱，10块钱的工资上午刚发下来，等到了晚上就花的只剩下9块了。

    那个时候的1块钱大概相当于现在的01布朗格（约200人民币）。

    我一开始还没太在意花钱，毕竟手头里还有块100块钱，可等半年后，我再次将手伸进那个塑料袋中想拿出零钱买早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连带着带来的100块和这个月的工资早已经被我花完了。

    我身无分文，那几天都没吃上早饭，其他工友吃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不停地喝水，这是我爸妈在饥荒时教我的。

    那几年饥荒，粮食颗粒无收，村子里好多人家都断粮了，为了熬过去，母亲每天早上起来就先拿着瓢从村里的井里打来满满一缸水放在家中。

    谁要是饿了，便去里面打上一瓢水喝，直喝得肚皮鼓起来，鼓得圆圆的，再也喝不下一点水，肚子就不饿了。

    我喝了水，肚子鼓得老大，可不一会儿尿意袭来，我实在忍不住了，还是不得不将刚喝的水排出来。

    可这一排，肚子便又空空如也，直饿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