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藤蟒尸舞篇(六)
白榆犹豫片刻,见老头捋着长胡子,对着悬吊在空中的镂空圆球沉思,想着瘪三不至于整他,就照着跳到了高处那条藤蔓上,这一下才看到,圆球最顶上的镂空图案,是一只大鸟。
“凤凰?”那只鸟的轮廓栩栩如生,大概有四五米,以一种振翅翱翔的冲天姿态被编织在圆球最顶端。白榆看不出那是什么鸟,见它的尾羽像流星一样往圆球四面蜿蜒,随口胡诌了一句。
许三破口大骂:“你他妈提着改锥上坟——修你家仙人呐崽崽,凤凰是对夫妻鸟,我说你脑壳壳被长虫寄生了吧?那他妈是朱雀,看不出来么?”
白榆也来了气,说朱雀那他妈是上古神兽,你是神话故事派来专门找茬的么?神话里的神兽你又没见过,你怎么肯定这就是朱雀?
他刚说着跳了回来,老头转过身看了看翻了个白眼的许三,对白榆说:“小兄弟,许老三说得没错,那确实是朱雀。”
气氛稍微有些僵,蒙夫人自打确认刚才那具干尸不是她“老相好”后,就一直神不在焉地发愣。白榆瞟了几眼老头垂到胸膛的吊坠,朱雀吊坠蹭了点魂灯碎片的蓝光,闪着血红中带淡蓝的颜色,还别说,形状真的与镂空圆球上的大鸟很相似。
老头把吊坠塞进衣领子里,接着说:“这个大家伙上面的镂空图形,一个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夫诸,另一个,就是朱雀。”
白榆记得,神兽之一的夫诸,是一只长着四只鹿角的白鹿,古代老祖宗们将其视为水灾的兆星,但凡夫诸必经之地就会发大水,不知道这个镂空圆球上编织这么一位不大吉祥的神兽,寓意何为。
他思绪一转胡思乱想,想着要是真有夫诸这样的神兽,与其让它撒丫子乱跑水灾横流,不如给个好处先圈着,旱灾时放出去遛一遛,指不定还能拿着“治旱小能手”的金奖杯。
老头似乎从白榆的脸上察觉到了他的念头,掩嘴咳嗽了两声,表情肃穆地续道:“而这朱雀在一千年前,被抚灵司命名为了奉天。神对古人来说是穷极一生的信仰,抚灵司译二者,奉天为阳,是九天之上的传诏使,奉天神之意,佑人间久盛。夫诸为阴,人死、魂生,合众生之魂;百年为一轮回,百年之时,夫诸遂领亡魂重返人间,别离亲属,其后,渡众魂消亡。”
“哟老头,你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嘛。”许三带着对知识羡慕的眼神鼓了鼓掌,“我以为孙老板请你出山,就是大发慈悲给你挑个别具一格的坟头,真没想到您老屡次让我刮目相看。”
白榆见他泛酸的表情,想起自己准研究生的小证证,挺直了腰板盯着他看,转瞬又觉得自己的小动作很欠抽,也就眨了几下眼睛,移开视线。
“咱们这行当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互报家门,断子绝孙,虽然是为了避免惹是生非,但老头你跟我简直就是上辈子的姐妹今生好兄弟,你快说说你开得什么铺子?好叫咱俩续缘结拜,你当大哥,我就是弟弟,弟弟给大哥的生意捧场。”许三人虽然是个瘪三,倒是也贼,一旦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揪着线头吃到底了。
孙老板雇佣的这批队伍,除了白榆,再都是江湖人马,杂七杂八做什么买卖的都有。
老头自打进入阴阳区,从未提及过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打哪来,为什么得了孙老板的赏识。许三那句“你开得什么铺子”这句话就很有意思。
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老头抬了抬佝偻的腰,说:“我实话实说吧,我对阴阳区进行过多年研究,知道些你们都不知道的嘎达事,不然孙老板也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跟你们年轻人瞎凑热闹。结拜嘛,这档事就免了吧,哪有爷爷辈的老人跟孙子辈的小童子称兄道弟的,不规矩不规矩。”
老姜辣起来能辣死人,白榆偷偷地笑了笑,见许三明显拉下了脸子。
老头中规中矩地指着镂空圆球,道:“咱们面前的这个东西,叫雀诸血鐏,是北宋用来祭祀的器物,里面本来有一件很大的青铜礼器,这件青铜礼器叫人酒鐏,就是用来盛放祭品的容器。”
白榆和许三听罢,惊讶地互相看了看,如果这个镂空圆球是北宋的古董,那这里的藤蔓一千年前就茂盛如蟒了,甚至更久远。
但这里的建筑都是现代建筑,不知道这里究竟在岁月变迁、时代更迭中如何演变着。在这地方发现不明人员假扮成考古领队,也就不矛盾了,这真的算得上一件震撼世界的文物了。
“不过可惜嘞,人酒鐏被一些人从这里带了出去,后来几经波折,才安定在一支正规考古队手里,”老头直指正前方的镂空圆球,表情有些激动,“我也是在徽舟城古物修复与保护中心,看到过里面那件青铜礼器的照片的,那是一件很大的、形状像酒樽的青铜器,器壁上的铭文,记载得是北宋一场大型祭祀仪式。”
“那这嘎达玩意是祭祀什么的?”许三不算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见得多听得少,又惊又好奇,道:“老头你可别驴我们,北宋都距今多少年了?现在是二六年,往远说,起码都一千年了,什么神值得老祖宗冒着生命危险到阴阳区进行祭祀仪式?”
“古人有属于自己的神,我刚不说过了嘛,对老祖宗来说,那是他们毕生的信仰。”老头说,“祭祀对古人来说意义重大,北宋祭祀时用的祭品活物,大多是动物,但雀诸血鐏使用的祭品,却是被剥了皮剔了肉的人。”
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神采,是那种学者高高在上的表情,道:“你们知道,人酒鐏为什么要叫人酒鐏吗?”
白榆的联想大多时候很容易接近事情浅层的真相,他稍加思索,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是以人血为酒进行祭祀?人酒鐏里盛得是人血?”
可是那么多人血究竟是祭祀什么东西的?北宋供奉的神该不会是个吸血鬼吧?吸血鬼爵士大老远横渡江洋来到东方盛世,忽悠大宋人民对他顶礼膜拜,那不缺德么。
东方这一席盛大疆土,关疆土之外的牛鬼蛇神何事?
他心里暗想着,老头就又说:“的确是人血,京同档案馆的前身是抚灵司,大老板是北宋一代帝王,抚灵司建立后不久发现了阴阳区的存在,当时,统领这个机构的臣子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就是他们供奉在阴阳区里的神。抚灵司是秘密组建的官方机构,这个神,只针对万人之上的君王。”
这里要先说明一下,阴阳区的裂缝愈合,并不代表阴阳区里的空间会消失,只是正空间到达阴阳区的其中一扇门被焊死了。
老头说人酒鐏的铭文并未记载这个神究竟是什么,只是记录了当时祭祀仪式的过程,整个过程非常残忍血腥。老头本来不想说,许三打破砂锅问到底,老头才简单概括了几句。
祭品必须是五十个及笄的女子和五十个及冠男子,且都是模样俊俏的,古人大多是迷信罐罐,认为优质祭品才能让他们的神保佑他们。
人酒鐏盛得是人血,首先这一百个被精心挑选的活祭品,会在风清月朗的子时被一排排倒吊,每一个祭品的头发都被剃光,下面都放着一件礼器,待举行祭祀仪式的巫师进行了简单的开场仪式,就会有专门指定的人割裂祭品脖子上两侧的动脉,就是人体颈总动脉,割口非常细,得保证血是细水长流地盛满礼器。
老头说,为了防止祭品惨叫挣扎,会先将祭品变成哑巴,再用长钉将祭品的四肢钉死在木架上。
等待血流空的状态是非常可怕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四肢被长钉固定,动脉淌血的速度极慢,一旦挣扎被钉住的地方会传来巨疼。
白榆觉得举行这个祭祀仪式的老祖宗,要么疯了,要么极端变态。
“祭品的血是不会被放干的,得保证所有的祭品留□□气,那之后的过程,才是整个祭祀活动最残酷的。”半天都在发愣的蒙夫人接上老头的话。
她说:“人皮想要完整地剥下来很费劲,那一百个祭品会先被灌酒,直至灌醉,在祭品酒醉的时候,从他们脊柱开始割裂皮肤,然后会放很多虫子进去,这些虫子会啃食人皮与骨肉相连的地方,在这个过程中,祭品是在酒醉与肉|体剧痛的状态下慢慢死去的。”
蒙夫人从背包里取出半瓶白酒,灌了一口递给白榆,白榆接过白酒愣是膈应地没碰一口,给了许三,许三听得一愣一愣,可惜脑子里没有丰富的画面,几口白酒下去后打了个嗝。
蒙夫人用一种疑惑地神情看了眼老头,继续道:“祭品的皮被剥下来后,会制成五十个花鼓,他们的肉被剥离骨头,骨头会做成鼓棒,肉经过特殊烹饪融化成浆糊,等到正式祭祀的时候,再把人肉浆糊和礼器里的人血倒进放在雀诸血鐏里的人酒鐏里。”
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对那些生不如死的祭品感到悲哀,她叹了口气,说:“巫师是整个祭祀仪式最幸运的人,于击鼓声中翩翩起舞,舞毕,当场自刎血祭自己。”
比起亲耳听着自己的血液留空,听着自己的皮被剥离的声音,一刀就死算得上幸运了。白榆安抚着自己紧张的小心脏,生活在现代文明国家,真的是他的三生有幸。
在恐怖地方讲恐怖故事,气氛自然而然就越发诡异。天上的云团在撤退的过程中时不时挡住月光,几个人回神一看,周围排列站在藤蔓上的干尸群又靠近了很多。
“可是这些藤蔓汇集的人血,不是说,是喂食活物的么?”白榆很快找到眼下的关键,“我们直到现在为止,都没碰见过血蚣虫和藤蔓寄生的东西,难道过了一千多年,已经老死了?”
“也不对啊,这些膈应人的寄生玩意,不是到现在为止还活得好好的么?”许三垫脚四处张望,动作有些滑稽。
老头摇了摇脑袋:“谁知道呐,也可能在阴阳区其他地方了吧。”
“妈的,这个阴阳区比老子之前去过的诡异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出去了再坐下慢慢讲故事吧,活着就是传奇,死了就是事故,一群鬼凑一起鬼话连篇的。”许三看样子一刻不想待下去了,把剩下的白酒揣到白榆怀里,猿猴起跳抓着藤条把自己甩到了前面的藤蔓上。
蒙夫人跟老头也跟了上去,白榆把白酒揣到衣兜里努力不掉队。
几人借着时亮时暗的光线往对面楼层行进,刚擦着镂空圆球的边行进到了它后方,白榆好奇地往后瞟了眼,立马就被看到的场面吸引住了。
从这个角度看,镂空圆球上大概被炸了一个洞,肯定不是考古队所作所为,洞口残七缺八,像是用炸药炸得。
而在那洞顶上,用藤条吊着一具穿着非常华丽的干尸,干尸头戴以朱雀为型的高帽,手里捧着一只四角鹿的鹿头骷髅,姿势呈现为俯首跪拜。
看来是举行祭祀的巫师。魂灯碎片的光衬在干尸背后,那具静谧的干尸就那样俯首跪拜了一千年之久。
“白崽崽,你他妈看上那具尸体啦?”许三一回头,见白榆仰头看着尸体,已经跟他们落下了十来米的距离,喊道:“小心这儿的神纳了你当妾!”
白榆转身应了一声,刚要起跳跟上去,老远就看到许三对他开始招手,他心说这瘪三什么时候这么友善了。再一看那动作又不对劲。
他立马把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怼到眼睛上,就看到许三皱着眉使劲指他,用极为夸张的嘴型说:“当、心、你、身、后!”
看懂那句话的瞬间,白榆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后脑勺的头发被一阵突然冲过来的阴风吹乱,他头也没回,绷紧全身肌肉用最快的速度起跳,刚跳起,脚踝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住,旋即整个人天旋地转,一面华丽的衣袖撞入他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