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下人一时为难,识趣地站到门外去,候着没有走开。
等于是变相地听了宋监正的,就这么站着不去回话,跟不让人进来有什么区别。
宋夫人心里一寒,想她刚嫁入宋府时,这府里就几个老仆,婆母早逝,公爹一辈子清贫,到老都只是个七品小吏。
宋府能有今日,可以说是全靠她陪嫁的那几个庄子和商铺一直盈利,才日益好过起来。
一晃二十多年,这府里的人都忘了,忘了谁才是给他们发月钱的主子。
而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宋监正,也不是当初那个承诺一辈子对她好的少年郎了。
那个满袖清风却一身正气,令她心动的探花郎,随着岁月流逝,早已变了模样。
宋监正见她沉默,不由软了语气:“夫人啊,此事非同小可,说了你也不懂,若你真为了霜儿好,就听为夫的,为夫还能害霜儿不成。”
宋夫人恍然回神,语调低了下来:“老爷年轻时什么政务都与我讲,还常说我见多识广,想法通透,如今却是说也不说一句,就觉得我不懂了。”
她老了,不似年轻时貌美,手里的产业也都交给了儿子打理,在外人眼里打上了宋府的标签,事实如此无常,真让人不懂啊……
“夫人……”宋监正犹豫了一下,无奈道,“罢了,为夫实话告诉你,还记得咱们成亲第三年,霜儿刚满两岁的时候吗,当时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镇南大将军丘鸣端通敌叛国,背叛满府抄斩,那个丘凉就是丘鸣端的遗孤。”
宋夫人惊讶了一瞬,随后坚定道:“我不管她是谁,你都不能把霜儿关起来。”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就是这个糟老头子让霜儿把丘凉从宋家村请回来的,如今糟老头子没事了,又想起人家是罪臣之女来了。
好一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宋监正讪笑:“我能被放出来,确实与她有些关系,可她是罪臣之后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自会备礼感谢她随霜儿进京一事,但以后,我们宋府上下不得再与此女有来往。”
宋夫人不想与他掰扯孰是孰非,只有一句话:“你要将霜儿禁足到何时?”
宋监正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若霜儿出了门,夫人能保证她们以后不再来往吗,夫人啊,你听我一句劝,否则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他满脸苦涩,长吁短叹,似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宋夫人懒得看他装模作样,望着门外,落寞道:“难道你要关霜儿一辈子不成,且不说他丘鸣端有没有通敌叛国,至少丘凉帮了霜儿不少,我不管你怎么做,我的女儿不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丘鸣端啊,那也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当初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说通敌叛国,她绝不信。
没想到丘凉竟是丘鸣端的女儿,若是大姐知晓……
见她惆怅不已,言语间还为丘鸣端开脱。
宋监正只觉得格外不顺眼,想起曾经的传言
,他眉目一沉:“夫人,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今日就跟我说句实话,你与那丘鸣端之间当真清清白白?()”
宋夫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直接气笑了:宋泰识,你自己心里不干净,当谁都跟你一样龌/龊呢,你给我滚出去,别脏我的眼。()”
气怒之下,她直呼宋监正的大名。
“你…你这泼妇,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还说我脏,简直不可理喻。”宋监正被骂得两眼一黑,手指着宋夫人,抖个不停。
“滚。”宋夫人恨恨吐出一个字,丝毫不留情面。
宋监正气得说不出话来,握了握拳头,转身就走。
谁能料到,昔日恩爱夫妻,会落得如此局面。
带他走后,宋夫人转身进屋,收拾一番也出了门。
她要去后宋街的桃宅,回家见大姐。
其实当年的传言有一半是真的,丘鸣端确实与他们楼上楼宋家有些牵扯,只是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大姐,如今的楼上楼掌权人宋云昙。
想到这里,宋夫人揉了揉眉,她当时不懂,大姐为何会狠下心拒绝丘鸣端,难道做楼上楼的掌权者,比跟心上人在一起还重要吗。
如今她却觉得大姐再英明不过,这男人嘴里的爱,就是个p,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宋夫人神色愤愤,一回娘家就大倒苦水,顺带着惋惜了一下姐姐和丘鸣端之间的感情。
宋云昙听完,给妹妹倒了一杯茶:“云庵,你可知咱们都姓宋,为何这府门上却一直是桃宅二字?”
宋夫人名唤宋云庵。
她点点头:“我当然知道,族史上有说。”
楼上楼第一代掌权者乃前朝七皇子,其人姓宋名程,流落民间多年,后娶妻桃氏女,桃兮。
据族史记载,宋程进京认祖归宗后,刚建起楼上楼,就死于兵变,是桃兮一人将楼上楼发展壮大。
桃兮后来虽然改嫁,但其女以及后代子孙,仍以宋氏为姓,只有这座宅子代代相传,始终挂着桃宅二字。
宋云昙眸光微沉:“咱们这一代只有你我姐妹二人,若我们都放弃接掌楼上楼,各自嫁人,先祖的遗志也就断了,楼上楼的财富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们一族之壮大,而是为了维持鱼跃客栈和育儿园的运营,帮助寒门子弟进京赶考,收留孤寡。”
话音顿了顿,她语重心长道:“你生来便天真烂漫,敢爱敢恨,选择嫁给宋泰识也是情理之中,但我与你不同,我只想继承先祖遗志,别无他求,所以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宋夫人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虽然大姐说的是实话,但大姐一生不婚也是事实。
显然是放不下丘鸣端,不愿招赘。
在这一点上,她只有佩服两个字。
若换了她,才不守着一棵树吊死,那棵树还是别人家的。
就比如她现在,就想跟宋监正和离,以后若再遇到合心意的,潇洒改嫁就是了。
() 她才不会为那个变心的糟老头子守着呢。
宋云昙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笑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回去吧。”
宋夫人忍不住多看了自家大姐一眼,心道你真知晓了吗?
宋云昙嗔了她一眼:“放心吧,丘鸣端的事,我一直都查着呢,霜儿那边你也不用担忧,我有办法让她出府。”
宋夫人瘪了瘪嘴:“还有我,我不想跟那个糟老头子过了。”
宋云昙扶额:“不想过就回来,咱家养得起你。”
宋夫人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大姐还是那个大姐,护短,尤其护她。
宋云昙一路把她送出门,站在路边望着马车消失在转角,却没有回府,而是望了望不远处的丘宅。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深埋心底,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误会了,她当初心仪的人并不是丘鸣端。
她跟丘鸣端往来,只是为了帮那个傻姑娘得偿所愿。
宋云昙站在原地许久,趁着天色尚早出了京城,来到京郊一处偏僻的院子。
她打开门上的铁锁,进院后便熟练地拿起一旁的扫帚,把院子扫了一遍,这才推开房门,看向房中央的那座石坟。
“庄晗,我又来看你了,今日小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你的孩子还活着……”
低低叙说的声音,久久没有停止,直到城门临近关闭,宋云昙才起身离开。
路经丘宅,她命人停下马车。
丘凉等了许久,只等来小柚子没见到人,信也没递到的消息。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宋府时,有客到访。
来人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保养得体,气质凛人,看不出真实年纪。
“你是丘凉?”
“正是,不知您是?”丘凉迎着对方打量的视线,感觉陌生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的目光有些奇怪。
“叫我昙姨便可,我是宋见霜的姨母,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霜儿。”宋云昙没有多说什么,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丘凉迟疑了一下,乖巧跟上。
虽然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但她莫名觉得这个妇人没有恶意,或许是因为对方的眉眼跟宋夫人确实有几分相似,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眼神里流路出的慈爱……
就像是一个令人信任的长辈,让她生不出戒备的心思。
尤其是对方的话,带她去见宋见霜啊,丘凉可耻地心动了。
她现在好想见宋见霜,不为别的,心里的疑惑太多了,她想问卦一一解惑。
走到丘宅外,宋云昙淡淡回眸:“坐我的马车吧。”
丘凉又迟疑了一下,这位真的不是坏人吧。
看出她的疑虑,宋云昙淡笑道:“霜儿被她爹禁足了,你也进不去宋府,坐我的马车方便些。”
话点到为止。
丘凉这下不犹豫了,直接上马车,客气道:“多谢昙姨。”
见她有些拘谨,宋云昙展眉,语气温和道:“你多大了,哪里人氏?”
丘凉原本想敷衍几句,可看到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欣慰与感伤,她认真答道:“我今年刚满十九,祖籍苍葭县宋家村……”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气氛还算融洽。
来到宋府,宋云昙连马车都没下,直接命人去东跨院。
宋府的下人一看是夫人的娘家姐姐,顿时不敢拦了,但还是悄悄去偏院给宋监正递了个话。
“大姐来了?”宋监正起身想去迎一迎,想到跟夫人之间的不快,脚步一顿,又坐了回来。
算了,那位大姐可不是好惹的,他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同一时间,宋府后院。
小橙子心焦地磨着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静心。”宋见霜淡淡提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