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063天下谁人不识君(8)
杭州城西子湖畔,半轮秋日好似娇羞的佳人,半遮半掩在云雾之后,只在空中散发出柔柔的日光。
又在湖上水气蒸腾,日轮未退,天色柔亮,丝丝细雨飘飞。
湖畔垂柳随风摇曳,宛如美人袅娜腰肢,流莺躲藏在湿润的枝叶间,偶尔传出啾啾啼鸣。
楼阁竹馆林列。
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道路,马车缓缓行驶,鞭梢抽过,又有打着油纸扇的女郎轻提裙摆漫步。
再有三三两两江湖好汉,没有遮挡的大步行走在雨丝中。
风光旖旎,日色散淡。
西子湖畔,一座听雨阁屹立。
绿窗大开,可见楼下芭蕉掩映,雨势减缓时,听得外界的鸟声嘹亮。
雨势加大,便成芭蕉翠响。
元辰斜倚在座位上,拎着一壶清酒,不时浅酌着,悠闲自在,偶尔浅眯着眼睛,心神遨游在这气象中。
秋日调皮的显露出来,天光大亮,不一时,又似闹起脾气遮掩起来,雨丝密集,彤云连接。
他的容色始终安逸,微敛的眼眸清朗疏淡。
这时,听雨阁安谧和谐的气氛被打乱,只因一群身着大同小异服饰的青年剑客来到。
他们都是背负长剑,面色冷肃,随着剑柄上的剑穗于他们阔步行走间微微摇晃,踏过门槛,锐利高傲的目光一个扫射。
靠近门边闲聊的客人,有的还停在原地,在同伴小声提醒下,微惊得起身远远让开。
“铁剑门——”
铁剑门,江湖一流门派。
门人皆习剑,凡是成为其正式弟子,皆要将基础剑术十九式打磨纯熟,才能修行其内功心法。
又在成为正式弟子,无论是天赋超凡、或者是心性坚毅、靠勤练不缀多年打磨晋升,都要三年不得离山门。
有眼力的客家看到这一列铁剑门人,后面十多个应该是成为正式弟子三年后,此番下山历练,胸前绣着的剑形图案都不超过两道。
在其前方的三人,胸前三道剑形图案,是长老徒弟,精英弟子。
最后这为首之人,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更有四道剑形图案。
背负乌鞘金吞口宝剑,不同于身后之人的贴身劲装,他身着黑色长袍,金丝打底,干练中透露出一抹贵气。
其神态昂扬,气度颇为端正沉稳,但凡出现在视野中的人都被他凝练的目光扫视,显然有着极强的信心。
“各位大爷里边请!”
店家将一时被震慑不敢动作的伙计往边上一推,虽算不得点头哈腰,却也是满脸笑容可掬上前接待。
“给我们来一间上好的厢房,温好够师兄弟享用的竹叶青,特色小菜都要仔细着。”
青年身后的一个师弟,趾高气昂的命令道。
“小的记得了,请大爷们上头请。”店家弯腰,朝木质楼梯指引道。
为首青年目不斜视跨过,一步越过三个楼梯,随他走过,咯吱咯吱极容易被惊动的木楼梯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他身后的师弟参差不齐,但已然超出寻常江湖人士良多。
“这小店太过狭窄,若非地处西子湖畔,让众位师兄踏足,真是委屈了。”
胸前两道剑形图案的弟子越过人群,朝师兄欠身说道。
为首青年不在意的一举手,“行走江湖,不可诸事讲究。”
他身后的师弟接话道:“况这楼上视野也还算开阔,师弟们随师兄品酒观景,待明日动身前往护脉山庄,其向以阔气称道,届时更有享不尽的美酒佳肴。”
一人笑道:“上次月莹仙子对月献艺,我等没有前往,留仙阁怎么也得给上官前辈面子,到时可以大饱眼福!”
元辰睁开眼。
这时雨丝变得温柔,如佳人的柔夷轻拂。
他屈指一弹,无形剑气射过,方才因雨大而微掩的绿窗支到最大,恰一阵凉爽雨风迎面吹来,顿感心旷神怡。
“师兄教训的是,小弟受教了。”那弟子躬身正色应道。
紧接着他义愤填膺,“只恨上次师门为给留仙阁三分脸面,让弟子们静守山门,否则定要那——”
话音还未说出,他身后的师弟们都是脸色沉凝,已然知道对方要说的是谁。
青年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凛,正要开口,眼角注意到一抹身影。
其坐姿悠闲,却第一眼注意到都给人感觉——像入鞘、收尽锋芒却仍能给人带来心悸的锐剑。
弟子还在说,“那白衣剑客——”
“住口!”
一心想要在同门中脱颖而出的弟子,终于道出给铁剑门带来三年阴霾的人之称呼时,却是被厉声喝断。
他惊愕之时,看到一路行走江湖,接受挑战、挡下师门有所仇怨之人袭杀、乃至对上江湖闻名的一流豪杰,始终进退得宜的大师兄身形凝滞,从他角度看来,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这位小友口唤在下武林朋友们赠的玩笑之称,是有何要事指点?”
微带笑意,更显温雅的声音传来。
那弟子木然着脸看去。
“不知箫大侠在此,是我等失礼了!”铁剑门大师兄上前行礼道。
元辰散漫坐姿不变,一手端盏,含笑问曰:
“三年前与贵派师长相遇,正值这雨落纷纷时节,触景思人,你们来得正好,贵派门主这三年来剑法可更精进些?”
“当初他道与我将来定有再战,萧某一直为之期待,今日有缘一见他的门人,可是时机已至?”
说着,他一直观览秀丽风光的眸光,终于落到对方身上。
清淡平和,却让铁剑派大师兄骤然身子一沉。
刺耳的声响中,内力猛地提升,不让双腿似要踩破平日坚固、此时好似薄薄一层纸般的二楼地板。
但依然是左脚一弯,身形微晃,他慢慢的举起双臂:
“晚辈不知师长安排,此行特带门下弟子历练行走,特往护脉山庄,不期在此与前辈相遇,前辈所询,晚辈定然分毫不差转告师长!”
已是竭尽全力保持仪态,仍然落得局促狼狈。
元辰似是遗憾的短叹了一声。
恰巧一只翠鸟扇动翅膀飞来,经过雨水洗刷,翠亮的羽毛略显湿润,好似太过沉重,在空中歪斜地一沉。
元辰立刻热心肠的伸出左手,要与之托起。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再注意对面凝神屏息的一行晚辈。
如果是平日里,他们立刻拔剑而起,绝不容被轻视,此时却打心底里觉得逃过一劫。
“不敢打扰前辈听雨饮酒雅兴,晚辈等,告辞!”
大师兄双腿并直,沉声告退道。
翠鸟绿豆般的小眼睛看过身前的庞然大物,震了震翅膀,在白皙掌心上掠过。
元辰放下酒盏,抚掌一笑。
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楼道处。
不时三两闲话的听雨楼陷入寂静无声,在被所有客家注目中,铁剑门一行倨傲孤高来到,凌乱着脚步,队形不整的迅速离开。
没有人发出不适合的议论声,但那一道道并没直视的目光,好似化作无形的巴掌扇在脸上。
难堪异常。
所以在走出听雨楼,沿着湖畔,好似将楼阁远远甩在后面了,一个弟子咬牙切齿的道:
“萧元辰,欺人太甚!我们未曾得罪他,竟然霸道横行将这酒铺作他家,不容我等歇脚,传出去——”
“你这小辈所言不虚,既是进铺躲雨,岂能让你们滴酒不沾离开,这般,长者赐,这杯清酒就接下吧。”
豪迈舒朗的笑声从后飘来,雷霆炸响般震荡在耳旁。
众人悚然大惊,尤其方才出言的弟子亡魂大作。
而后风声响起,他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拽过后脖颈,整个人滴溜溜转了一圈。
回过身,睁眼看去,一片酒水凌空飞来,而后化作一条细线,直对他不受控制张开的嘴巴灌去。
一丝不溢,咔嚓一声,下巴被敲过,他的同伴只听得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双腿渐渐的沉去。
他的大师兄见了,踏步上前,伸出双掌,拍在他后心,真气度过。
却是对方身体像深遂的漩涡,将他渡去的真气快速抢掠。
两人跟着浑身震动。
师弟见之大惊,一同出手,背后所附的乌鞘剑嗡嗡作响。
被赠了一杯酒的弟子突然仰天大叫,嘭然双膝跪地。
大师兄一声低喝,强行收过双臂,朝后退去。
他身后的二师兄双腿下沉,踩出两个脚印,才不往后倒去,以免身后的师弟一个接一个地栽倒。
恣意的大笑声再次传来:
“既是饮下一杯清酒,倒也不必点头跪谢,太过自贱。替我转说与门主别来之情,你们便退下吧。”
大师兄紧咬牙关,圆瞪双目的举臂朝天高喊:
“前辈所赐,我铁剑门生受下了!后会有期。”
一把拽过身前跪伏在地的弟子,一行人强忍住体内内气不受控制冲撞的剧痛,运起脚法,落荒而逃。
一直离开此城,才看得拎在手上的弟子紧闭双目,点过其要穴,哇的一声惨叫,喷出一口血水。
却不是受了重伤,而是门牙皆掉,一颗颗碎牙混在血水中。
在同门师弟皆是默然生恨时,大师兄冷声道:
“你凭仗的是什么?正主就在后面,岂不是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你记恨上他!你又有什么资格多少分量?”
“他萧元辰与门主论剑,欧阳先生与他同辈。”
“你胆大妄为、出言不逊,这不过小小教训,下次再见,你该向他萧元城俯首称谢——治了自己的轻狂毛病!”
说着他随手一推,那弟子瘫倒在地,强吞下呜咽哭声,哭谢大师兄教训的是。
听雨楼的一片沉静,是在打扮俏丽、轻扭腰肢的伶人和乐师来到时被打断。
温润如玉石交击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番先唱上段时兴的小曲儿,以合秀丽风光,唱得好了,萧某有赏。”
掌柜如释重负,挥手催促,“还不快着点,上头贵客等着呢!”
伶人眨眨眼,脆生生的答应一声。
窗外雨声,远处柳丝,楼下娇柔小调儿。
元辰以手击案,合其声韵。
一曲毕,舒朗笑声直向远处传。
掌柜一把推开伙计,飞快奔到楼上,只见一锭十两白银静静落在酒桌上。
他再来到楼下,一江湖豪客正摇头道:“那铁剑门,不过如此。”
被众人注视,目光期待,他不负众望,振声道:
“这白衣剑客,果名不虚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