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酿·柒
大概是因为工作日，商场的奶茶店前没什么人。
“所以他拒绝你了？”梅曦将其中一杯递给钱赛天，“喏，你的燕麦酸奶。”
严格来说，钟观尧并未说出“不谈”、“不谈恋爱”、“不和你谈恋爱”等明确拒绝的话，而是说了句——
太简单了。
她没明白。
然后钟观尧起身把碗筷收拾干净：“精神恋爱，不适合咱俩。”
“反正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爽快的答应，就是拒绝。”钱赛天是这样认为的。
她猛吸一口酸奶，愤愤不平地说，“你说他明明想亲我，怎么突然不亲了呢？”
亏她当时还装傻在坐等一个吻，没成想是浪费感情。
“这样不是很好吗，沉得住气才能办大事。”
“可我还挺期待强吻的。”
“……”梅曦揽住她的肩膀，安慰着：“反正你俩现在绑在一起了，来日方长。用你的人格魅力拿下他。”
“我有什么人格魅力？”
“长得好看啊。”
钱赛天深深叹口气：“我觉得钟观尧这个人，没有视网膜，或者说，他整个视觉神经七纵八错，根本就不会看美丑。”
她“长得好看”这一优势，对钟观尧来说就是鸡肋。
“钟爷爷怎么样了？”
“昨天我去看过了，突发脑血栓，在医院挂水呢，精神挺好。”钱赛天幽幽地叹气，“这事闹得，真糟心。”
“也不能怪你，放轻松啦。”
“对了，你怎么回事。”
突然被钱赛天指责，梅曦云里雾里：“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我姐妹了，趁火打劫啊。”钱赛天依稀记得钟观尧在酒吧给梅曦转了两百块钱，“你打车需要两百吗？”
“行啊，两百都要跟我计较。”这时候梅曦的手机响了，嘴里还在哭诉，“姐妹不如男人啊！”
梅曦是趁着中午偷溜出来，这会小护士到处打电话找她。
钱赛天只好忍痛割爱。
主要是她自己对回新闻社这件事打怵。
自从“升任副总”之后，主编不催她的新闻稿了、对她的选题也毫无异议，甚至每次进到办公室，平日里和她插科打诨的人立马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这种被捧高的压抑无时无刻绊住她。
但是不回公司就没工作。
电梯门刚开，钱赛天就听到了办公室传出来的笑声。
她靠在墙上，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往里走。走到门口又闪身折回来，焦躁不安地在墙边踱步。
犹豫了将近四十分钟，钱赛天闷头往里进，直奔主编办公室，不去看任何人的脸色。
于洋洋想喊她来着，但钱赛天走得太快。
孔主编看到她，神色微怔。
“主编，我有话跟您说。”
孔主编指向办公桌对面的座椅：“坐下说。”
“关于任职书这件事……”钱赛天紧紧掐了一把自己膝头，“我从没有要空降的意思，只是那个钟教授，是我……我朋友的爸爸，所以……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主编静静听着她说。
“希望主编不要对我有任何芥蒂，我只是那天那三十分钟的副总，但是是您永远的下属。”
孔主编嗤笑出声：“照你这个拼劲儿，永远当下属，怕是成不了。”
“啊？”
孔主编没有回应她的疑惑，而是从旁边拿来一摞文件丢到她面前：“刘主编被你气走了，她的摊子现在落在我头上。你这么喜欢民生部，你去跑吧。”
钱赛天拿起来翻了翻，错愕地抬起头：“刘主编辞职了？”
“她说与其被你开除，不如自己走更潇洒些。”
“我没这个想法……”
“行了，你说得也没问题，我们面向的是公众，是应该严谨些。”孔主编摆摆手，“出去干活吧，好好采访啊，有纰漏扣你绩效。”
胸腔涌入汩汩暖流，钱赛天的笑容也放松下来：“收到！”
她从办公室出来，脚步轻盈。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赛天……”于洋洋要过去，身后的女同事拉了她一把。
“副总好。”有人阴阳怪气地喊道。
钱赛天顿了顿，扬起头：“哎呀，职场第一法则怎么说来着？只要上司哄得好，钱财来时如山倒。巴结领导要趁早，全家老少都有宝。看看这两个孩子，那才是聪明人。”
“……”
有人憋不住笑了声。
“还愣着干嘛呀，不赶紧讨好我？”
于洋洋见她还是那个不正经的钱赛天，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抱住她：“你可以啊，深藏不露。说，还有多少家底瞒着我们。”
“没了没了，真没了。”
“赛天姐，你太不厚道了，你得请我吃个炸鸡，心疼一下不知情的我。”伍士奇趁机敲诈。
“行，还有人要吗？”
此话一出，办公室秒变大型点单现场。
-
搁置的事件中，有两个钱赛天还算熟悉。
一是九月在西大桥公园的自杀案，另一个就是泰兴广场持刀挟持案。
这两起事件，钱赛天都在现场。
她决定先从借贷诈骗这件事入手。
钱赛天联系到女孩的父母，等黄昏二老结束工作后才登门拜访。
那就是个老旧的居民楼，外墙皮脱落，墙角杂草横生。从一楼至六楼，全部安上了防盗窗。
两位老人家脸上皱纹遍布，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
阿姨倒了杯凉水给她：“家里没有热水，不好意思啊姑娘。”
“没事，没事，谢谢阿姨。”钱赛天寒暄几句后直奔主题，“阿姨，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您和叔叔是否知道您女儿为什么要借钱，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提起过世的女儿，阿姨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钱赛天也知道不该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但是做这行的，没办法。
“不知道，我也想不通，那孩子从小就老实，也从没有交往过不三不四的人，怎么就去借钱了呢。”
“那您女儿之前，是做什么工作？”
“就在一个小企业里做文职，平时下班也很少和同事出去聚会。她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看来这个女孩生前与父母的交流也极少。
阿姨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那间空荡荡的次卧，拿出来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很古老，边角有发黑的青色，有些年头了。
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手机和一个日记本。
“这些都是小翠留下的，”阿姨把东西递给她，“我和她爸也不懂这手机怎么解，就一直放着。”
“我可以看一下吗？”
“可以。”
钱赛天摁了下电源键，不出意料地开不开机。
“阿姨，您有充电器吗？”
“有，有。”
沙发旁就有一个空着的插座，钱赛天半趴在沙发扶手上等开机。
这期间，她边听着阿姨讲述小翠小时候的故事，边翻阅小翠的日记本。
日记写得异常隐晦，除了“我”、“爸爸妈妈”、“她他它”等通用代称之外，通篇没有出现一个人名。
写的也多是少女的暗恋情愫，还有高中时代那些零零散散的小事。
手机有开锁密码。
钱赛天先试了试女孩的生日，不对。
然后又试了试她暗恋那个人的生日，也不对。
气得她都想拿着手机去刷机。
“阿姨，这两样东西我可以拿回去研究一下吗？我想找到您女儿借钱的理由，如果真是诱骗哄骗，我希望以此来提醒其他小姑娘，不要上当受骗。”
失去女儿的心情，父母最能理解。
阿姨同意了。
-
傍晚蜜色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显得会议室明亮又空旷，明明座无虚席。
但这阳光仅仅持续了须臾。
杨处长手拿一管钢笔，拔冒声又闷又脆：“现在咱们的侦查重点，就在泰兴集团这条线上。这个集团很有意思，他们的口碑很差，但是在每个行业都做得风生水起。”
李大成接着处长的话往下：“我建议，应该从集团旗下的小公司开始查。因为一般大企业为了避税，所成立的小规模子公司大多都是空壳。”
他说完，侧目看一眼对面的人。
钟观尧低着头，认认真真在本子上做记录。
这些话，是钟观尧告诉他的。
杨处长默许：“和情报处协调好工作，准备持久战。”
“收到。”
开完会已经过了五点半，钟观尧换完衣服和莫西林并肩走出单位大门。莫西林喋喋不休地在说哪家哪家饭馆好吃。
“周末我跟师父去帮他们查一个陈年旧案的银行流水的时候，看到你名字了啊。”
钟观尧稍稍诧异了下：“我的？”
“是啊，不过是六年前的了。”
“那应该不是我的。”
“收款人就是你的名字，我绝对没看错。”
路边照常停着一辆白色小宝来，车边上蹲着一个球。
她好像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下车等人。
他望过去，目光在白炽灯的朦胧下格外柔和：“六年前我所有的账户被黑、个人信息全部被盗。这事我报过警，系统里有记录，所以跟我没什么关系。”
方圆陷入舆论风波的时间，钟观尧记得清楚，是8月7日。凌晨他还在通宵和崔恒研究战术，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闪烁几下，屏幕霎时惨白，血红的loading大字置于中央。
短短几十秒，他手边的所有设备全部瘫痪，电脑主机高速运转，不一会便烟雾缕缕从通风口破出。
两个男生看傻了眼，崔恒不合时宜地掏出手机记录下百年一遇的场面。钟观尧反应快，连忙用崔恒的手机报警并申请账号找回。
但是没用。
那黑客的技术非同一般，受害者本人都为之肃然起敬。而且，警方至今没能将其逮捕归案，甚至对此人的身份毫无头绪。
好在他那个时候没有过多接触公司的业务，只是自己闲暇爱好玩玩期货炒炒股。
累死累活赚了63万，全被那个杀千刀的黑客转走了。
“哦……这样啊。”莫西林也一眼就看到了钱赛天，调侃地拐拐钟观尧：“你说你这胳膊都好了，怎么还蹭赛天姐的车啊？”
拉链“唰”得一声滑到领口，钟观尧斜眼睨他：“管得着吗你。”
“……”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伸手轻点一下她的头顶：“蹲在这不冷？”
她手里拿了一个纸张发黄的笔记本在看。
钱赛天抬手把车钥匙递给他：“车上没灯啊，我这不是为了偷你们的路灯光嘛。”
指尖因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中，冻得紫红。
钟观尧顺势捏了捏她的手指，轻轻揉搓几下：“每辆汽车都自带内置灯光，谢谢。”
“那多浪费电啊。”
“……”
每逢六点左右，大马路上除了车，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
钱赛天把自己今天去采访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钟观尧：“我试了好多个密码，都不对，已经锁了半个小时了。”
她不敢再试，生怕手机自动损毁数据。
“你学侦查的，帮我破个密码呗？”
“我学侦查，又不是计算机，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
钱赛天不满地哼哧一声：“这都不会，当什么人民公仆。”
“……”
行，他今晚要是解不开，明天就去辞职！
“你先跟我说说与她有关的信息，和你试过的密码。”
钱赛天打开手机备忘录，还好她都记下来了：“首先，小翠只上到大专，到今年为止，工作了两年。据她爸妈所述，她有每月定期存款的习惯，但是银行流水显示，早在一年前，小翠提取了所有银行存款，并且之后再也没存过钱。”
她借着手机屏微弱的灯光，翻开日记本，“最后一篇日记写在自杀前两天，说她欠了很多钱、很害怕。”
红灯的数字一直停留在99。
钟观尧拉了手刹，拿过日记本，粗略地翻看一遍：“这里面出现的‘她’，谁啊？”
“你看，我就说这个女孩写日记好奇怪，全部用人称代替。这是一本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日记。”
钟观尧展开到指定的一页，点了点第三行字：“你仔细看。”
绿灯亮了。
钱赛天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女孩写道：多亏了微博粉丝群这个东西，能让我认识她。我一定要当她最忠实的粉丝。
“这有什么啊，不就是追星？”
“往后看。”
一年前的4月11日，女孩写道：我离成为她那样厉害的人又近了一步，好开心。今天她鼓励我、替我加油，还说如果以后有时间会教我一些技巧。
她在这篇日记末尾写道：我真的很喜欢化妆，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