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酿·叁
如果是别家新闻发的,或许钟观尧不会如此大动肝火。
但这是万生新闻,钱赛天能掌控的万生新闻。
他爷爷最见不得自己几十年的教育名声有损,看到新闻的那一刻,一口气上不来,被120拉走了。他们家里人又个个都是万事通,三婶婶率先跳出来说让钟观尧把人带回来问问。
她怎么可能是单纯的问问,八成是为了报上次被钟母当众怼的仇,想要趁机连带着钟母一起羞辱了——这就是你嘴里的好儿媳。
钟观尧没答应,只说了句:“控股不代表实权。我作为方圆最大的股东,方圆的事也没轮到我。”
他家里表面一派和谐,背地里各有各的算盘,很乱。
钱赛天离得越远越好。
由于涉及到骚扰女学生,社会影响较为广泛,学校那边反应极快,迅速发出声明表示停职调查。
钟父当时还在给学生们上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叫走。
这个行为就相当于把钟家三代钉在了耻辱柱上。
钟观尧从局里借了辆车,在马路上狂奔,更接近是发泄。他去“教育”了钱赛天一顿后,转头往纪弈家的方向开。
纪弈打来电话:“哥,我们在找那个人了。这人绝对收钱了,什么证据都没有,摆明了是污蔑啊。”
“找到人再告诉我。”
“哥,你不是要去打人吧?”
钟观尧紧绷的心脏松开一道豁口:“不会。”
“会是什么人给叔叔使绊子啊?”
“泰兴。”他没有片刻犹豫,“骆正益。”
纪弈想不通:“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搞你们家啊?他们怎么不来找我们家入伙,是我们不配?”
也不是没找,上次投资的事情,就找上了他们那个小破公司。
“因为我。”
纪弈微怔。
因为他人在海关,身居要职。因为他们玩走私,需要强有力的后盾。
所以不断泼脏水,不断施压,逼良为娼。
他吩咐纪弈:“告诉崔恒尽早结束那边的事,快点回来。”
“行,你别太着急,让叔叔阿姨也别生气。等我把人捆了送你面前,你亲自收拾他。”
“嗯。”
纪弈静默数秒,听到电话里传来风声才开口问:“你在往我这边走吗?”
“嗯。”
“……”
纪弈很少见钟观尧真的动怒,他这人冷暴力,一生气就不爱说话,通常都在自我消化。在大冬夜里开车兜风,八成是气傻了。
他不好再多嘴,也不敢挂电话,只默默提前把电梯楼层摁好,等钟观尧上来。
另一边,整栋大厦漆黑,只有20楼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调查此事,电话铃响彻空寂的走廊。
时间实在太晚了,办公室里断断续续发出几声哀怨。
“有什么可抱怨的。”钱赛天对这帮人也没有好脸色。
她刚在楼下因为钟观尧哭过一场,现在说话时还有些鼻音,“平时说了多少次要严谨要以事实为重,做错事还有脸叽叽歪歪。”
人家是副总经理,大家也只能听着,不敢辩驳。
脸色最差的当属刘主编。
她被钱赛天压了一头,心里十分憋屈。
钱赛天换了三个电话给举报人打电话,但都没能打通。她紧紧攥了下拳,指甲在掌心中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绛紫色凹痕。
“真是有病。”她气急,忍不住骂了一嘴,“见新闻发出去了就不接电话,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这种新闻你们也敢发,穷疯了是吧?!”
于洋洋也没下班,忙着给加班的同事倒水,路过钱赛天身后,壮着胆子捋了两把她的后背。
钱赛天顾不上和她搭话,还在试着拨通举报人的电话。
最后一遍还是没有接通,她大口呼吸,以此来冷静。而后拨通了纪弈的电话,省去平时的寒暄:“我记得路北是钟叔叔的学生,对吧?”
“啊,啊。”纪弈有点尴尬。
“把他电话给我。”
他也没多想,转手便发过去:“嫂子,你那边……没事儿吧?”
“没有。”她挂了。
办公室里晕头转向,删除原新闻,紧接着发布了一条澄清。表明钟教授只是受到学生举报,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其学术不端,一切等学术规范委员会的调查结果。
并诚挚向广大网民道歉,深刻反省了“万生”的错误引导行为。
其他人也没闲着,听从钱赛天的指挥。积极发评论带节奏,将舆论矛头转向了那位是否存在污蔑的举报人。
从全网谩骂钟叔叔一家到质疑举报人的真实性和动机,整个过程,只用了十三分钟。
钱赛天忽然明白了钟观尧为什么会对媒体那么厌恶。
与其说是恶心,不如说是恐惧。
但她明明补救了还挨骂,况且还是钟观尧亲自跑来凶她。
真的挺委屈的。
钱赛天拿着手机,轻声走到阳台上,关紧玻璃门,靠着墙壁蹲下来。阳台是半露天,楼外雪花飘洒,没有风,却格外冷。
通话音响了很久,路北才接:“你好,我现在有事,不方便……”
“路北,我是钱赛天。”
“……”电话里哽了一声,“哦,有什么事吗?”
他语气听上去挺急的,喘息声也很重。
“我现在有个方案,劳烦你听一下,针对钟叔叔这件事。”
提到钟叔叔,路北果然提起精神。耳边的嘈杂在一瞬间消散,他像是换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好,你说。”
“我们这边现在联系不上举报人,举报人是匿名,所以我们这边也无法确认举报人的真实身份……”她越说越心虚。
“什么都无法确认就往外发。”路北轻笑一声,与钟观尧的嘲讽不同,他的笑更趋近于无奈。
“是我们的工作疏漏。”钱赛天心里揪得慌,“我现在把他的号码发给你,来电显示归属地确实是北京,如果用得到的话……还有就是我打算从你们下手,就是钟叔叔的学生,做一个正面评价汇总。”
“私自提供举报人信息,这是违反你们业内规矩的吧?”
“狗屁规矩,我就是规矩。”钱赛天又炸毛了,隔着屏幕都能听到有火花噼里啪啦,“我赌一次,这个举报人百分之百是撒谎。”
路北哈哈笑了:“行,我马上就去找人,保持联系。”
他挂断电话的第一件事,是把钱赛天发来的那个号码转发给纪弈,让他研究一下。
纪弈拿到手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这号码是网络拨号,大概率是用网上那种免费电话打出来的。
涉及到隐私问题,就必须依靠他尧哥:“尧哥,你找人查一下吧。”
钟观尧风尘仆仆地进门,扒开羽绒服外套丢在皮革沙发上。他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色卫衣,胸前烫有简简单单的印花字母。
是当时他妈99元买了两件的其中一件。
他打通老同学的电话:“我要报警。”
老同学发懵:“啊?”
报警打私人电话?
“现在有个学生使用网络电话对他人进行骚扰,没有办法拉黑,所以,我要报警。顺便帮我查一下,这人绑定的电话。”
老同学哼哧一声:“你直接说查人不就完了,废什么话啊。”
“不行,那样违反规定。”
“我呸,上学的时候挨罚的都是你,现在知道守规矩了。矫情,等我明天找人给你查查。赶紧睡吧,这么晚了。”
“不行,事态紧急,我现在就要。”
“……”老同学无奈从暖和的被窝钻出来,蜷缩着下地找衣服穿,“行吧,行吧,我现在回去给你查,行了吧!”
“嗯。”
很好,这样就是他违反规定,而不是钟观尧了。
越是遇上大事,钟观尧越冷静。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拐着膝盖,胡乱滑动手机屏幕,把万生新闻刚发出来的澄清文章一字一句仔细翻阅。
他也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明明不关她的事。
手指停留在通话记录里,犹疑、踟蹰,放下又抬起,始终不肯触碰到那个绿色的图标。
别说她不愿意接,就算接了,能说什么?
老同学那边行动迅捷,马上就把该手机号的所有信息调出来,摊在钟观尧面前:“你可别做坏事啊,要不然我也得受处分。”
“放心,我还能打他一顿不成?”
“哎,我倒是好奇。”临挂电话之际,老同学喊住他,“这人打电话骚扰谁了啊?”
“我对象。”
“你有女朋友了?上回岳飞跟我说你女朋友在螳螂顶让人欺负了、你不管不顾地去找人算账我还不信,还说你女朋友可漂亮了,真的假的?”老同学没想过钟观尧着急,竟然想和他闲聊几句。
“真的。”他迫不及待要挂电话,“我这边有事,有空再聊。”
“别呀,别呀,有女朋友不带给我们见见?”
“好,改天。”
中国人都知道,“改天”就代表——
没这回事了。
钟观尧把手机号和名字发给路北,路北那边接收相当快,十分内就把这个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的确是国科大的博士生,名叫向东。
“就……很普通的一个学生,家境普通,父母是普通白领,他也挺普通的。怎么说呢,在博士生里算是最普通的了吧,没什么科研成果,人也很木讷。关键他和女朋友关系也挺好的,爸妈并不急需用钱,难道是单纯地仇视老师?”
“他是我爸的学生?”
“不是,他是经管学院的,跟老师八竿子打不着。我们还打听了这个向东的女朋友,搞笑的是,他女朋友不是在读博士,是研究生,她的导师也并不是老师,老师只给他们班上过专业课。她的论文我也看了,跟老师写得简直一个天一个垃圾堆,纪弈的本科毕业论文都写得比她好。还有,她那些论文所刊发的杂志,是那种给钱就能发的,根本没什么含金量。八成是为了糊弄毕业,捞个学位证。”
“举报人提到的不正当关系是真事?”钟观尧也不太懂学术上的事,反正路北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你扯什么淡?”路北虽没有正面回答,但鼻息早已将他的态度表达清楚——打死他都不信钟老师会乱搞。
钟观尧现在的身心,无比轻松。
他要的就是兄弟对他爸这份绝对信任。
“我们现在群众自发要去宿舍逮人了,等我给你汇报好消息啊。”路北活动一下肩膀,“对了,我傍晚看到老师好像说要回家,办公室门都锁了。”
“是吗?我一会回去看看。”
“嗯,让老师放心,学校这边有我们呢。”路北着急挂电话,“不说了啊,我得赶紧把音频发给你老婆。”
“什么音频?”
“你不知道啊?”路北还算了解他,“你是不是又贯彻冷战思维了?”
难怪会直接把电话打到他那去。
“……”钟观尧语气发急,“你快说。”
“她出了个招,说让我们这些老师亲自带的学生做一个正面评价汇总,可能打算把这个发到网上挽救一下老师的形象。哦对,那个向东的电话,也是她给我的。”
钟观尧面色染上一层绝望,悔恨地闭紧双目。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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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的热搜可谓精彩绝伦,一浪比一浪高。
近九点发布的一段视频表明,钟教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万生新闻记者采访了在读学生以及历任毕业生、甚至还有其他学院的学生对钟成功的评价,无一例外都在夸赞老教授为人亲和、能力非凡。
钱赛天也是第一次亲自操刀,发布了一篇不经主编审核的文章,血压飙升,手心的汗蹭湿键盘。
老旧的键盘上,有几个按键早已被磨得透亮。
眼见舆论走向理智之后,钱赛天才放人。
刘主编没有离开,坐在座位上直愣愣地看着她。
钱赛天很累很疲惫,懒得理,她现在只想找梅曦喝酒,商量一下——
大概要买多少颗撒尿牛丸,才能换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