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陈年·發發發
钟观尧奶奶去世得早,钟爷爷后来也找过一个老伴,有分无名。
是子女不希望多个外人来分家产,所以一直不让两个人成为法律上的夫妻。
但新奶奶和钟观尧父母走动得挺多,关系相敬如宾、算是这几个子女中最好的了。据说奶奶退休前也是一位人民教师。
钱赛天长了一张招长辈喜爱的和善面孔,一进门便被钟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围起来问东问西。
钟观尧也没打算救她于水火之中。
这人交际能力非比寻常,用不着他出手。
倒是二姑夫把他拉到一边问话:“听说泰兴的副总今天找你谈投资,你给拒绝了?”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钟观尧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上午的事,下午姑父就知道了。
他上午见到了骆正益,也就是骆姗姗的父亲。
骆正益找他直接找到海关来了,但门卫没那么轻易让他进、用电话把钟观尧叫了出来。
等他的人是一个矮瘦、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鬓角花白,更像是染色没染均匀。钟观尧没见过骆正益,只礼貌地打声招呼:“您是?”
“你好,我去找了四十大道集团的法人谈合作,他们说这事得经过你同意,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
一个副总,亲自来找他谈合作。
钟观尧一点都不开心:“什么合作?”
“最近有一部新剧要制作,你应该看过。”他报出剧名。
钟观尧了然,是之前纪弈说的那部剧。
“这部剧是我们泰兴旗下的影业监制,请的也都是现在最火的流量明星。我也是看你们公司刚起步,需要一个腾飞的机会。”
钟观尧笑了笑:“也不见得是腾飞吧。”
骆正益敛起笑容,肃穆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钟观尧知道他既然能找到海关来,就代表着自己差不多被骆姗姗卖了个干净,也没必要藏着掖着,“骆先生请回吧,您找错人了,我只是个股东,商业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把话说得很绝,甚至没给骆正益反驳的机会,转身骑上电瓶车回去干活了。
泰兴就算丑闻百出,其在群东市依然是块金子。
二姑夫也是来劝他:“先不说这个项目是巨制,光是那些流量明星就能氪不少金。这可比你搞十个卫星都赚钱。”
“我没兴趣,姑父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自己联系一下泰兴的董事。”
二姑夫知道他一遇到生意场上的事,就是这样一副谁也不怕得罪的样子,但被晚辈这样怼,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姑父还不是为了你着想。”
钟观尧只当听了句耳旁风。
与围坐在饭桌前等待吃饭的场景不同,沙发闲聊区的氛围趋于白热化。
钟母坐在女人堆里义正言辞地教育。
起初是因为三婶婶说了一句:“嫁为人妻,就应该有当媳妇的样子。多多在家里得经常给尧尧做饭、洗衣服,当一个好妻子。”
钟母不同意:“现在年轻人,因为各种婆媳关系、家庭问题恐婚恐育,我对多多好,就是希望她离开自己的家,来到的也是自己家。今天借着人都齐全,我把话也说给大家听。嫁娶,有嫁才有娶。三嫂如果有个女儿,每天含在掌心里长大,舍得她到别人家干活吗?”
她握住钱赛天的手,“我一直都教我儿子自律,咱们每个人都应该自律。做婆婆的,把儿媳妇当成女儿来对待,这就是自律;做儿媳妇的把公婆当做亲爹妈来赡养,这也是自律。婆媳关系不好,归根到底就是你们自己有问题。”
钱赛天过了一会才知道,钟母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钟观尧三婶婶家的大嫂鸣不平。
那个女人怎么说呢,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她不化妆,没有气色,总低着头,也不爱说话,还时常在意着三婶婶的脸色。
“你三婶啊,就是那种恶婆婆。你大嫂爸妈就是工厂的普通员工,她自己还算争气,考上大学后进方圆做了会计。你大哥当初就在公司里看上了人家的颜值,死缠烂打,非要娶回来。可他是个妈宝男啊,你三婶又瞧不上她的出身,天天鄙视你大嫂。最后两个孩子想了个办法,先斩后奏,大着肚子回家见父母。不怀孕还好,怀孕了你三婶更瞧不起她了,连证都没让人领。”
前几年大哥因和狐朋狗友创办盗版网站,被国家扫黄打非一并除了,现在人还在监狱里。
钟母把钱赛天拉到一边,两个人一起在给爷爷家擦柜子,“你妈和我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所以你也别觉得拘束。温水煮青蛙,你看,当初联姻的时候不太愿意,现在是不是觉得和尧尧相处也挺愉快的?”
钱赛天想,好像是这样。
“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懂的。”钟母捂嘴偷笑两声。
他家不光人多,也很传统,吃饭男一桌女一桌。
钟观尧坐下前看了一眼钱赛天的方向。
她完全融入其中,和长辈坐在一起聊天的样子像村口挥霍时光的老太太。
饭桌上二姑夫又提起投资的这个话题,滔滔不绝地和桌子上的人讲述这个项目怎么怎么好、能赚多少多少钱。
钟观尧装听不见,埋头夹菜,还要时不时应付爷爷的劝酒。
“观尧做事有自己的判断,你要是有兴趣自己去投一个。”爷爷喝酒喝得双颊坨红,烦躁地摆摆手。
他小时候并不招爷爷喜欢,因为爷爷觉得他将来会是个纨绔子弟。六年前考上公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是在挽救企业时脱颖而出。
爷爷这才开始在人前护着他。
二姑夫不说话,他心里清楚,泰兴要的不是钱,而是要压死四十大道这头前途甚好的羊羔。
“醒醒酒再回家吧,去沙发上坐会儿。”钟母过来拍了拍钟观尧的手臂,打到他的伤口。
钟观尧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喝得不多,也不上脸。
“你喝酒啦?”钱赛天本想吓他一下,但看到他的胳膊好像还痛着,也没好意思下手。
“两杯。”
“两杯啤的还得醒酒啊?啧啧。”
钟观尧没有纠正她自己喝的是两杯白酒,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酒量差。”
老爷子喝多了就爱张罗着打麻将,大姐和大姐夫永远溜得最快,钟观尧每次都逃不掉,为难地站在原地。
爷爷生怕他跑了,半挽着他的手臂不让动。
“爷爷,我陪您打吧。”钱赛天把麻将桌的椅子拉开,示意爷爷坐过来,“我打麻将可厉害了。”
“哎哟,小姑娘跟谁学的打麻将呀?”老爷子闻言很是高兴,摇摇晃晃地坐好,推了一把钱赛天,“输了别说我欺负你啊。”
钟观尧如释重负,从餐厅搬来一张椅子坐到钱赛天身边去,妄图指挥她打麻将:“你打幺鸡啊,留着也没用。”
钱赛天猛砸一下嘴,竖起食指于唇前,故作恼怒地瞅他一眼:“观牌不语,别说话。和长辈、上司打麻将是有技巧的,不能赢也不能输得太难看。你看好了,赛姐在线教你打牌。”
钟观尧无声笑笑,为了看得清楚些,身子歪向她,把手撑在座椅后空出来的地方。
半个肩膀贴上去。
打了一圈下来,他看着钱赛天面前那黑黢黢一排“东西南北中”陷入沉思。
“不愧是记者啊,喜欢另辟蹊径。”钟观尧实在想不出别的措辞来评价她的牌面。
奈何对方只一脸“庸俗、肤浅”的眼神斜睨他一眼:“不懂了吧,这就是我的独门战术,保准给爷爷哄得开开心心。”
“你的战术就是在打牌中把蠢表现得淋漓尽致?”钟观尧嗤笑两声,“那这战术确实够‘独门’。”
钱赛天懒得嘴他,嗔怪地顶了下他的胸口。
男人嘴角像是弯不下来,揉了揉胸前又重新靠过去。半边身子挨着人家,要不是个子太高,恐怕这会下巴也搁在人家肩膀上了。
“这张。”她愁眉不展之际,钟观尧指了下八万。
钱赛天摸上去,转头小声问:“你确定?”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钱赛天将八万打出去,指着二饼絮絮叨叨:“要是再来一张这个,就能杠一下了。”
“杠了干什么,你想多输钱啊?”
屋子里暖气足、人又多,单穿一件上衣也觉得有些热,连喷出来的呼气都像沸腾过后的蒸笼。
钟观尧离她离得太近,垂眼就能看清她脸腮上淡而小的一颗痣。
胸腔一空,他猛眨几下眼睛,想低头摸鼻子,动作太慌乱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
“没事吧?”钱赛天几乎是本能地回过头来摸了一下他的脸。
这一下并没有摸到被撞的鼻梁骨,更像是揩油,路过摸完就走了。
“欺负我老了眼花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弊。”老爷子坐在他们两个对面,把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半开玩笑地调侃。
到底是新来的媳妇,钱赛天以为这样惹老爷子生气了,手缩到桌子下,无措地看向身边人。
对方神色平静,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气。
他贴紧钱赛天的后肩膀,一半的重量压着她,不慌不忙:“姜还是老的辣,爷爷,两个人也赢不了您啊。我们初生牛犊,只能抱团发展。”
对于习惯身体接触的人来说,紧张和恐惧时的身体接触会产生无形的安定力。
感受到结实的臂膀之后,心跳果真缓降,渐渐趋于平静。
“你就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坏水。”老爷子笑声浑厚。
钟观尧笑笑。
这时候钱赛天真摸回了个二饼,毫不犹豫地将四张牌扣下,暗杠。
“钱又多了?”
“输你的钱又不是输我的钱。”钱赛天蛮不在乎地说,“我这是替你打牌,协议上说得可清楚,这钱算你的。”
钟观尧觉得她这是歪理,但又找不出证据反驳。而且,她今天要不提醒,他差点忘了两个人还有婚前协议。
那几页纸也不知道放哪去了。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钱赛天敢留一排没用的东西南北风在手里,敢情是拿着他的钱在霍霍呢。
钟观尧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
得找个机会把协议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