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落雁·陆
她来不及藏,监工已经看到了她鞋上的不同之处。
“妈的,我说怎么有条子,原来你他妈是个间谍。”他气愤地把定位器扔出窗外。
钱赛天懊悔地看着,心里焦急。
车子缓缓启动后,监工一把薅过她的头发,把她拖倒在地,粗糙的手掌大力砸在她的脸上、头上,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让你出卖我们,想死了是不是。”他抄起车厢内的棍棒。
小女孩惊恐地抱住棍棒,不让他打钱赛天。
监工一脚把她踹到车厢尾部。
钱赛天忍无可忍:“我去你大爷的!”
她翻身弹起,头发乱糟糟的,如虎一般扑在监工身上,夺过他手中的棍棒,对他拳打脚踢。
监工被揍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聋哑人为什么能说话。
另一名监工急匆匆地从副驾驶爬到后面来帮忙。
钱赛天不是省油的灯,手臂一挥,一棍子抡在监工的头上,监工从没有挨过打,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小女孩见状,扑上来帮她按住监工的一只手臂,还很聪明地指挥其他聋哑人一起来帮忙。
霎时间,乌泱泱一群人叠罗汉似的压在两名监工身上。
在刚刚泼妇式的打斗中,钱赛天的脖子被监工抓烂,露出参差不齐的肉边,咝咝啦啦的疼痛。
她顾不上这些,拎着棍棒转身爬到司机后面,用棍子紧紧勒住司机的脖子,迫使他抬起下巴:“停车!!!”
司机本就被后面乱成一锅粥的场面吓傻了眼,又被身后的女人死死勒住脖子,喘不上气,脸色殷红,手却不敢松开方向盘。
钱赛天喊破音重复一遍:“停车!!!”
他摸索着脚踩向刹车,众人踉跄一步又回到原位。
钱赛天眼疾手快拉起手刹,转头对车厢内的人喊道:“有仇报仇,赶紧打!”
然后她怕有的人听不懂或者听不见,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
小女孩是最快理解她意思的人,软绵绵的拳头揍在监工脸上,又用手语告诉其他人跟着她一起打人。
虽然他们没什么力气,但耐不住人多力量大,更是有调皮的孩子去戳监工的眼睛、抠他的鼻孔。
钱赛天勒住司机大哥,倾身去勾车钥匙。
这一动作,使得她胳膊上的力松懈,司机抬手抱过她的脖子,紧紧掐住:“这么喜欢当哑巴,老子就让你变成真的哑巴!”
钱赛天的肚子卡在座椅背上,司机又死死把她往下压,她大脑缺氧,什么力气都用不上。
她对准司机彪肥的大肚腩一口咬下去,疼得司机大力推搡她,重拳落在她眉骨,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但她就是不松口。
钱赛天的腿被其他奴工别住,脚卡在座椅之间动弹不得,后面的车门锁按钮又都在驾驶座旁边的门上,她必须翻过去。
所以不能松口。
再疼也不能。
鞋卡得太紧实在抽不出来,钱赛天干脆脱掉,手死死薅住司机的头发,双脚用力一蹬,扑到车门前摁开车门锁。
然后她在司机大哥的嚎叫声中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趁机退回后座。
她拉开车门,胡乱穿上鞋,胳膊却被司机死死拽住,抽不回来。
在刚刚的搏斗中,她被揍过的耳朵因为司机的重拳而又产生闷堵感。她咬咬牙,握拳抡在司机露出的耳朵上。
耳朵果然脆弱。
司机痛得松开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钱赛天手臂在座椅间来回摩擦,已血红一片,她捏着棍棒,跳下车,用力击碎驾驶室的车窗。
她冲车厢里还在混战的人喊道:“赶紧下来!”
而后绕到面包车前,锤了十几下才把挡风玻璃击碎。
所有人挤破了头往车外跑,钱赛天筋疲力尽,四肢发抖地站在车旁。她把车钥匙丢进一旁的草堆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特别想哭,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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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观尧和莫西林终于根据定位找到了位置,但四周空旷,什么都没有。
莫西林下车后顺着定位方向,在地上发现一个有点破裂的黑色方块:“哥,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定位器?”
钟观尧眉心纹路越皱越深。
他像无头苍蝇,突然失去了方向,抬头茫然地环视四周的荒芜。
“上车,我们往前走。”他顾不上那么多,能找一处是一处。
莫西林边上车边跟上级汇报情况,并把自己的位置发送给支援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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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赛天胃里反酸水,浑身无力。那些监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痛,蜷缩成一团躺在车里。小女孩下车后跑到她面前。
“你往回跑,去找人,一定会有人来的。你找到他们然后……”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对方是聋哑人,根本听不到说话。
钱赛天急得发疯,暗自发誓如果能平安回去,她一定去学个手语。
“我……我能……我能听懂。”那个被揍了无数次的黑瘦小男孩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说话时不敢看她的眼睛,双手在腿前交缠。
——隔壁小庄村也丢了个孩子,才14岁,不爱说话。
不是智障人,也不是聋哑人,只是单纯的自闭症。
漫长无尽的黑夜,照进了光。
钱赛天热泪盈眶,强忍住泪水,绝处逢生的感觉,她正深刻地在体会。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钱赛天仔细回想刚刚停车后司机再出发走过的路线,“如果遇到路口,往右拐,然后继续直走。一定要跑着去,路上看到人,就让他报警,告诉他我们在这里。好吗?能做到吗?”
男孩垂眸点点头。
“一定要用跑的,千万不要害怕。做到了我们就能回家见妈妈了,好不好?”
听到“妈妈”两个字,男孩不可遏制地哭出来,颤抖地答道:“好。”
他按照钱赛天的指示一直跑,摔倒了就爬起来,膝盖血肉模糊。他一直跑,一直哭,别说见到人,连只狗都见不到。
他扶着墙,猩红的血液滴落到地上。
恍惚间,他听到汽车的发动机声。
他睁大眼睛,努力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敢犹豫地拖着腿跑过去。
但是他太累了,没有力气,双腿每走一步就像会随时断掉。
白色的汽车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一惊,因太着急而绊到脚,摔在地上。
眼见汽车越走越远,只留下一路灰色的烟雾。男孩咬紧嘴唇,重新爬起来,又急嘴又笨,话到嘴边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啊——”
他不能停下,追在汽车后面边跑边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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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西林正低头和同事联络,疑惑地抬起头:“什么声音?”
他左右看看,什么都没看见,“我幻听了吗?”
他的几句自言自语引起了钟观尧的注意,男人掀起眼皮看一眼后视镜。
遥远的车身后方,有一个黑色的小人影在招手。
钟观尧猛地刹住车,害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莫西林一头撞在车顶上,他哀怨地看向钟观尧:“怎么了啊,哥?”
钟观尧挂倒挡,踩着油门往后退。莫西林见状立刻系上安全带。
他在距离车后人很近的地方停下,手脚利落地下车。
一个脏兮兮、脸上挂满泪痕的男孩手也磕破了,一个没刹住扑到车后盖上,他来不及道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救……报警,报警。”
钟观尧上下扫视他的遍体鳞伤,与在基地被解救的人如出一辙。
他掏出证件:“我就是警察,你是被不法分子抓去工作的受害者吗?”
男孩也没见过证件,但他大难临头也顾不上真假。他指着身后的方向,急得跺脚,就是开不了口。
“你们逃出来了吗?”钟观尧稳住他。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莫西林看着都心急:“你不是会说话吗?你慢慢说,我们应该去哪儿找到他们?”
男孩指向西南方:“姐姐……”
钟观尧弯下腰:“姐姐让你来找我们的,对吗?”
“救命……姐姐……”
“你记得路吗?你可以带我们去吗?”钟观尧耐着性子慢慢跟他说话。
男孩不说话,一瘸一拐地往车后门走。
莫西林一把把他抱起来塞进副驾驶,又帮他系上安全带:“你坐这里,告诉哥哥怎么走,可以吗?”
男孩只会点头。
他不说话,遇到需要拐弯的地方就大力挥动手臂,“啊、啊”的叫着。
钟观尧三番五次开过头,又迅速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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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赛天拄在面包车旁,看着那些老弱伤残慢腾腾离去的背影,恨自己没有超能力,不能把他们直接送回家。
他们走得太慢了,五分钟没走出十米。
司机和监工反醒过来,摇摇晃晃从车上下来。
钱赛天握紧了手里的棍棒。
她不是不想走,是真的没力气走。这样一对比,那些在苦水里长大的人,他们直面苦难的毅力要比她这样糖罐里长大的人,大多了。
两名监工去追奴工,他们身强体壮、平时吃得极好,一手一个拎回来。
司机大哥下车后直奔钱赛天面前,谨记她那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来找她报仇来了。
钱赛天根本没有力气抡棍棒,拿在手里只是个摆设。
她掉头就跑,可哪能跑得过一个正常、有体力的男人。
司机揪住她的辫子把她拽倒,又在地上拖行数米。
钱赛天当场就想把头发剪了。
这种人,眼里没有仁慈,心里没有善良。
司机毫不客气地重重踢在钱赛天的腰上,有种破碎感蔓延至全身各个器官。她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棍棒。
觉得只踢一脚不够解气,司机压住她的腿,一掌一拳交替抡在她的脖子上。
起初钱赛天还能用胳膊挡一挡,但疼痛让她使不上力气,很容易就被司机牵制住。她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反抗,故意去挠他的脸,迫使他为了躲避而后仰。
钱赛天把双腿从司机身下抽出来,一棒子抡在他头上,趔趄几步爬起来。
她自知跑也没用,干脆捡起草堆中的石块,“邦邦”两声扔到暴力对小女孩的两名监工头上。
她小时候就靠这项本事,把调皮捣蛋的钱景年的头砸出血过。
这次也不例外。
准得如射击十环。
司机反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被按在地上,咽喉越来越紧,呼吸不顺。
所有的温度积聚在头颅上部,汇集成一团,蓄势待发,好似要冲破她的面庞。
爸爸,妈妈,景年。
还有,阿野……
救命啊嘤嘤嘤。
“都不准动!”一声嘶吼,伴着枪上膛的清脆声。
这是钱赛天最喜欢的声音,小时候玩cs,她最喜欢的就是弹壳剥离枪身的声音。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超人,那一定是这群藏青色、帽子上国徽闪闪发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