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月16日，夜
是夜。
沈镜心不甘情不愿地出现在了阔别已有十载的家里。
家中摆设十年如一日，菜谱同样十年如一日，晚餐是蔬菜沙拉配硬的可以砸核桃的面包，一点也没有因为沈镜时隔十载归家有所改变。
沈镜勉强吃了两口，意思了一下，便将餐碟推开，悻悻问：“那个专家什么时候能到？”
“食不言，寝不语。”坐于上首的沈霖投来一瞥，着重强调：“现在是晚餐时间。”
“呃……”
沈镜心中腹诽：“真他妈活见鬼，这是碳基生物能有的脑回路了，这种生死关头第一要务竟然是坚持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规矩！”
沈镜白眼已经翻上天了，但为了避免被看去，他将头低到差点埋进盘子里。
沈霖瞥见，继续说教：“坐没坐相，站没站像，我以前是这样子教你的……”
“老沈！”林碧出言打断。
她与沈镜相对而坐，目睹到了他变脸的整个过程，虽说她对沈霖的顽固已经习以为常，但眼下这种生死难料的关口，沈霖还抓住这些微小的细节不放，她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悦。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教，你有这精力，不如去打个电话问问老肖什么时候能来。”林碧飞去一个眼刀道。
沈霖沉静，道：“我已经联系过了，他说大约七点左右能到。”
“老莫说七点左右的话……”林碧沉吟片刻，扭脸告诉沈镜，“你肖叔通常会在约定的时间上迟到半个小时，所以他说七点能到那八成来了就到七点半了。”
“啊，这样啊！”
沈镜了然，他坐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表，此刻钟表上的时间刚刚七点，那么距离那位被沈霖专门邀请来的顾问抵达还有半个小时。
一想到还要在和沈霖相处半个小时，沈镜就坐立难安，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林碧有所察觉，没话找话道：“我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找老肖这个钻研宗教历史的来当顾问，实话实说，有找老肖这个写印度教历史的，还不如找我，虽然我是教古代文学的，但华夏先民图腾崇拜和神鬼观念这块我绝对比老肖知道的多。”
沈镜赞同地点了点头，心道：“太不容易了，我们家原来也是有正常人的啊！”
沈霖反击：“那你的古代文学课程里应该也会出现集百家之所长吧，对于这种未曾见过的非自然力量，我决定谨慎一点，东西结合并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林碧翻了个白眼：“你既然要东西结合，那么为什么不在联系一个研究中世纪历史之类的人？”
“因为……”
这厢，沈镜开始走神，以至于沈霖的声音变得缥缈，虽然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沈镜已经觉察到在这样发展下去，他俩马上就会因为学术问题吵起来。
沈镜一个头两个大，心里腹诽：“艹，我他妈年轻了，我怎么会以为我们家除了我以外还有正常人，这种生死关头还要斗个把小时的嘴，真是碳基生物能做出来的决定吗？”
“不管是谁赶紧来救个场吧！”沈镜祈祷。
说不定真的是某种神秘力量回应了沈镜的祈祷，门铃不早不晚刚好响了起来。
沈镜大喜往外，道：“是那个顾问来了吧？”
“应该是。”林碧肯定，稍后她又不紧不慢甩下一句：“我觉着你是在怀疑我的学术水平……”
以此充当此次争论的收尾之后，她才起身去开门。
门开启后，约莫三分钟，皆六十岁上下的一男一女紧随林碧进入客厅。
可能搞学术的都不修边幅，这一男一女衣着皆不合时宜，明明已经五月，却一人一身黑色过膝羽绒服，捂得满身大汗。
沈镜看得瞠目结舌，一侧，林碧则见怪不怪，顺手给介绍：“左边这位是专攻印度文化和印度教历史的肖成清教授，右边是他夫人，正在编纂中世纪炼金术的王文女士。”
听过名头，沈镜难以置信：“所以你还真又找了位研究西方中世纪神秘学的学者？”
沈霖缓步走了过来，道：“东西结合嘛，总不能只有东，没有西。”
“呃……”
沈镜说不出来话，支吾住了。
与此同时，那厢肖成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道：“老沈，我另外帮你联系了我的三位同侪，但不凑巧的是他们仨儿现在都不在江城，估摸下周就全都回来了，皆时我在给你约时间。”
一听还有三人要来，沈镜不可思议问：“方便透露一下，那三位是研究那方面？”
至此，肖成清像是才注意到沈镜的存在，狐疑地打量着他，沈霖看在眼里给介绍：“我二儿子沈镜。”
“原来陷入神秘力量纠缠中的人就是他啊！”肖成清豪爽大笑。
“嗯。”沈霖肯定，随后帮忙追问：“所以你到底帮我找了那三位来研究这个麻烦？”
经沈霖一问，肖成清道：“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简单点说就是一课题主要针对印第安文化的，一编纂古波斯历史的，最后一个是研究希伯来文化的。”
“……”
沈镜全部听完后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感情这帮人是借机会来这开学术研讨会的，这真的是碳基生物能长出来的脑回路？
沈镜一脸天崩地裂，然而沈霖应该是这次东西结合、文理相辅的学术研讨人员配置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照片着重展示给肖成清看。
“老肖，你先来看这张照片。”
照片里呈现的影像此前沈镜看过，就是血肉化成嶙峋怪石的司机老吴，所以他没凑前，而是抱臂立于一侧等候他们看完后的学术探讨结果。
“这是？”肖成清惊呼。
“这是我此前的那个司机。”沈霖介绍。
“天哪！”肖成清难以置信，捂嘴道：“一个活人变成这样真是难以想象，不过你们对他的组织做过成分分析吗？”
闻言，沈镜心道：“真是的，我怎么想到问这点？一个活人即便变成石头，他身上的组织成分也不可能和石头完全一样，应该总会有什么怪异的元素残存其中？”
和大家一样，沈镜也将目光移转到了沈霖身上，静候他的回答。
“自然分析过了。”沈霖将结果如实相告：“主要是碳酸钙为主的碳酸盐，除此之外就是人体必需的一些微量元素。”
沈镜：“没有什么特别的元素或者物质存在吗？”
显然，沈镜问到了关键之处，所有人齐刷刷盯着沈霖，等候他的回答。
众人目光中，沈霖摇了摇头，道：“没有，都很常见。”
“如果我没记错人体结石的主要成分就是碳酸盐。”肖成清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后，给出结论：“这些石头是从他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
“这能说明什么？”沈镜不明所以。
“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单纯揭示了这些怪石的来源。”肖成清道。
“来源于自身的话……”
自进屋起一直沉默寡言的王文，突然出声，沈镜循声望向她，期待她的高论。
王文有所察觉，微微点头以作回应后，推了推无框眼镜，道：“中世纪的炼金术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想要点石成金，而今血肉化为石块是不是可以算作某种意义上的异曲同工。”
沈镜顺势道：“所以你认为是有人使用某种邪术吗？”
“我认为这个世上并不存在什么邪术，所谓邪术要么脱胎某些祭祀活动，要么是超前的科学理念，总结起来都是认知上的诧异。”王文又推了推眼镜。
沈镜被这通云里雾里的话绕迷糊了，正一头雾水之际，肖成清道：“所以老王，你觉着是某种科技手段造成了这些诡异的变化？”
王文点头，另一边，沈霖反驳：“现有科技根本不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异变！”
王文：“老沈，你和你的同侪站在科学从业者的角度，评估的是你们现阶段所掌握的科技，觉着这些是天方夜谭的，但果真如此吗？你们所掌握的科技水平就一定是最先进的吗？”
这番话给已经相信鬼神作祟的沈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自愧不如之际，一扭头看见素来固执己见的沈霖也一副欲说无言，张口结舌的模样，腹诽：“果真不愧是靠文字吃饭的学者，这逻辑和语言功底就是不容小觑，老头都被她辩得一愣一愣的。”
敏锐觉察到来自沈镜的你也有今天的眼神后，沈霖瞬间缓过神，颇为激进道：“假如真的如你所言，这个世界上存在某些我和老陈他们都没接触过的更先进的科学技术，那么这股力量为什么要找到我？”
因为激进，火药味一触即发，沈镜左看看右看看，除了辩论双方，余下的人都是一副吵起来会很麻烦的样子袖手旁观，迫不得已，沈镜顶了上去，插在中间打呵呵道：“你忘了你是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的生态学者吗？”
“你没抓住重点。”沈霖没领这份好意，言辞锐利道：“你才是麻烦的中心，我们不过是受你牵连误入其中的局外人。”
“呃……”
理是这个理，沈镜被怼得哑口无言，悻悻挠头。
沈霖更近一步，言辞更犀利，道：“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即便真有什么我这种程度的人都无法获悉的先进科技，我想也不会找上沈镜这个写三流小说的。”
“老沈！你怎么能这么说！”从始至终没有加入争辩的林碧拔高音调。
身为当事人的沈镜眼看事态愈发控制不住，火药味也越来越重，摸了摸鼻子再度顶上去，打呵呵道：“这没什么，我觉着挺正确的，我一写三流小说的有什么地方值得被神秘科学组织针对！”
“你既不出名，也非才华横溢，的确没什么值得被针对的地方。”王文嘴更毒。
自嘲和他嘲、父母嘲讽和陌生长辈嘲讽中间隔着天堑，沈镜着实被尴尬的不轻，他呵呵笑了两声，没说什么。
王文：“但是，我记着老沈跟我们说过，这些离奇事件的受害者总会提起‘他回来了’以及‘有怪物正在暗处伺机而动’，那么这个‘他’和‘怪物’指的是什么？”
面对众人齐刷刷的视线，沈镜一头雾水的摇头：“我不知道。”
实话实说，沈镜也一直在思考这个所谓的“他”和“怪物”，但是无论他如何归纳分析自己的生平，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模糊。
他的生平最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出身在了一个高知家庭，父母兄妹皆智商了得，除此之外，他平常的可以。
看他摸不着头脑，王文提示：“神话故事中，通常情况下的绝大部分突如其来的诡异经历都会基于复仇这一永恒的主题。”
沈镜解读：“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报复我？”
王文：“复仇是最亘古不变的命题，那怕这一切异化是源于邪祟这种更玄妙的力量，我也觉着源头来自复仇。”
“极有可能。”肖成清赞同，另道：“无论是什么力量作祟，科技也罢，鬼魅也好，八成源头就如老王所言，是某种复仇行为。”
沈镜也觉着他们说的颇有道理，但问题是他的圈子很局限，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从事出版行业的，根本不具备可以使人体异化的能力。
再次排查过一遍自己的人际关系后，沈镜一五一十道：“我不认为我能得罪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或者机构。”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然而王文并不满意，她沉吟片刻，提出：“或许是一个你忘记了的存在。”
沈镜否认：“这不可能，但凡我认识的人我全部记得，绝对不存在被我遗忘的现象。”
“也许。”王文不置可否。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不在讲话，直至沈镜被诡异的沉默弄得全身发毛，开口问：“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待在这里研究是什么力量造成的异变吗？”
“为什么要待在家里研究？”一片死寂中，肖成清接过话茬，道：“我听老沈说你是写侦探小说的，那么你应该也具备侦探的思维，面对这种诡异的局面，我想一个侦探要做的应该是展开调查。”
沈镜认可：“的确。”
意见被接纳后，肖成清兴致勃勃：“以一个侦探的角度，你觉着第一个调查的地方应该选在那里？”
“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沈镜一脸黑线。
肖成清充耳未闻，兴致不减道：“所以你的第一个调查地点是？”
沈镜觉察到肖成清得不到答案便不会善罢甘休，为了耳根清净，他道：“按照时间顺序，我觉着第一个调查地点是沈槐被发现的空调管道。”
“好巧不巧，我也觉着第一个调查地点是那里。”肖成清一拍手掌，提议道：“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几个在江大碰头，然后一起去沈槐身亡的地方调查。”
林碧赞同：“我明天上午正好没课。”
“可以，我也没课。”沈霖。
肖成清确认了一圈，所有人情况都确认好后，就等沈镜。
沈镜则一脑袋问号，在心中腹诽：“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回路和我这种普通碳基生物差别到底有多大？他们是怎么想出来要和我组成侦探团体一起展开调查？”
“不想组什么侦探团体！不想和他们四个一去去啊！！！”沈镜持续碎碎念。
与此同时，迟迟等不到他的答复，肖成清扭头问：“小沈，你呢？”
四个六十多岁的老伙计齐齐将目光投向沈镜，众目睽睽下，沈镜一脸生无可恋：“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这是你的事，而我们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为你提供援助而已。”沈霖拒绝。
沈镜一早就知道会如此，持续生无可恋道：“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既然小沈答应了，那我们五个就明天上午十点在江大校园碰头。”肖成清兴致颇高，道。
已经被独断专权的沈镜持续抓狂，他在心中不断腹诽：“为什么他们四位的思维就不能接接地气？组一个平均年龄50+古怪侦探团体，也真亏他们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