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竹林
又过了四、五日，日子还是平平淡淡的过着，那日邱钰宸与程氏的谈话并没有被程兮凉知道，只不过邱钰宸照着程氏的意思，对程兮凉愈发的好了。不管程兮凉做什么事，他都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替程兮凉揽下所有的活计。
这日，邱钰宸又跟着程兮凉一同来到了城中。程兮凉知道自己拗不过邱钰宸，也没跟他多争执，任由他跟着去了。
其他摊位的老板见到邱钰宸也早已见怪不怪，和程兮凉热情的打招呼：“小凉又起早卖茶啦？”
“是呀，阿伯早啊，婶婶今天怎么没来？”程兮凉笑着回应。
“这不是快要到冬至了，你婶婶在家中准备着过冬至的事情呢。”那位伯伯答道。
程兮凉了然的点头，又想起自己家中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小凉家里准备了什么吗？”伯伯又问道。
“还没呢。”程兮凉如实说道，“可能到时候就歇半天不卖茶，下午在家包点饺子吃吧。”
“你婶婶到时候也包饺子，不然我让你婶婶多包点，带给你家吃吧。”伯伯提议。
程兮凉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包就好了。”
伯伯也不多劝，见程兮凉拒绝了也就没再坚持。
摊位摆好不消片刻，行人就多了起来。
因为多了一个邱钰宸，程兮凉便发觉停在摊前的客人都多了不少，其中大多是年轻的女子。只不过无论她们如何暗送秋波，邱钰宸都像没有察觉一般，丝毫也不为所动。
一上午的时间他们就将茶筐卖空，回到小巷时，照例是邱钰宸走在前面。
邱钰宸背着程兮凉往日背的茶筐，走在空旷的小巷内。正走到余府的门前，却发现往日紧闭的余府大门今日不知为何大敞开着，门前还站着一个人。
邱钰宸随便一瞥，就见那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目光中还带着他读不懂的阴翳。
似乎是没有料到邱钰宸会突然看过来，那人仿佛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关了门，把邱钰宸的疑惑阻隔在了门外。
可是就算人已经看不见了，邱钰宸却仍旧觉得那人似乎格外眼熟，仿佛以前看过无数次……
脑内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邱钰宸猛地停住了脚步，身形一晃，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程兮凉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了邱钰宸。
邱钰宸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一阵接一阵的疼像锤子重重的敲在他的脑中，又像是有细密的针在扎着他。不一会儿邱钰宸就疼得满头大汗，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邱钰宸忍着疼低声的说了两个字：“回去。”
声音低得只剩下气音了，好在程兮凉离得他近，听到了他的话，当下就半抱半拖的将人一路扛回了家。
一进院子，程兮凉就朝着屋子喊道：“阿娘！”
程氏听到程兮凉焦急的声音后也立刻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被程兮凉拽着才勉强没有倒下的邱钰宸。邱钰宸空着的那只手正扶着头，脸已经疼得煞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程氏赶忙走下来，扶过了邱钰宸的另一边，替程兮凉分担了一些力。
“我也不知道，刚刚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程兮凉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把人扶到屋内躺下。”
程氏当机立断，把人安置好后又转头对程兮凉说道：，“小凉你去隔壁找沈大夫过来。”
“好。”程兮凉应了声，便飞快的跑了出去。
好在大夫恰好就诊回来，一抬眼见到程兮凉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不禁出声提醒道：“程丫头跑慢点，别摔了。”
程兮凉看到大夫，眼前一亮，“大夫，您快跟我来！”
“怎么了？夫人病又复发了？”程氏的病一直在这位大夫这治疗，所以了解程氏的病情，现下也下意识的以为程氏的病又严重了。
“不是。”程兮凉说着，就来拉大夫的胳膊。
“诶，慢些慢些，我这个老人家腿脚不好使了——”大夫一边喊着，一边紧跟着程兮凉的脚步进了院子。
来到了客房，大夫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的邱钰宸。
“诶哟，这位小公子是怎么了？”大夫惊讶的道。
听到声音，程氏回过头来，忙给大夫让了位置，“大夫，您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别慌别慌，让我看看。”大夫说着，就走上前替邱钰宸把了把脉。片刻后，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程兮凉已经疼晕过去，正安静让大夫把脉的邱钰宸，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明明是冬天，她却在刚刚那片刻时间吓得一身冷汗。
大夫放开了邱钰宸的手，站起身。
“大夫，他怎么样？”程氏问道。
“好的很，夫人不用担心。”大夫安慰道。
“可是他刚刚怎么会突然头疼？”程兮凉问道。
大夫不答反问：“这位小公子先前可是得了失忆之症？”
程氏一愣，“正是。”
“那就是了。”大夫笑道，“这是恢复记忆时的正常反应，二位不必担心。待这位小公子醒来，估计就能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程氏松了口气，“麻烦大夫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再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找。”
后面的话程兮凉都没太听清，直到大夫已经走了都没回过神来，她的脑中就一直回想着大夫说的那句“醒来就能想起以前的事”。
她知道邱钰宸一直在寻找着自己身世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再加上这几日邱钰宸一直跟在自己周围，让她一时忘记了：他迟早是会离开的。
等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就会离开了吧。他的家远在京城，想来应该还是个大户人家，怎么可能还会愿意留下来，住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呢。等他回去了之后，大概就永远不会再遇见了吧……
看到程兮凉失魂落魄的模样，程氏喊了几声才将人喊回神来：“怎么了？”
程兮凉摇了摇头，即使知道等邱钰宸醒来后结局都是一样的，仍旧保存着一丝侥幸的想要隐瞒下来。
程氏看了看程兮凉，走到她的身边，说道：“我去做饭，你在这照顾小宸吧。”
“……是。”程兮凉答应道，却半晌没有动。
等程氏离开了许久，程兮凉才缓缓回过神来。慢慢走到了邱钰宸的床边，瞥到邱钰宸额上之前因为疼痛而留下的冷汗，下意识伸手触碰了他的额头，冰凉一片。她皱了皱眉，转身去打了热水，又取了块干净的方巾，放进水里浸湿，捞出拧干，就着滚烫的方巾替邱钰宸擦干了他额上的汗。
一切做好后，她就坐在邱钰宸床边的椅子上，托着腮发呆，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期间程氏来了一趟，是喊程兮凉去吃饭的，可是程兮凉哪有心情吃饭，遂让程氏自己先吃了休息。程氏见此也不好多劝，自己吃了饭后又将饭菜放在锅中温着，以免到时候饭菜凉了不能吃。
这些事已然昏睡过去的邱钰宸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个梦从他很小的时候一直到他长大，事无巨细，一点一点的铺开在他的面前。看着梦中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庞，他却没有觉得有多开心，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直到他看到了程兮凉。
她还穿着那件红色的短袄，站在雪松下，看着他笑，然后她朝他伸出了手。他伸手要去牵，就在两人的手即将触碰到一起时，却突然看到对面的程兮凉嘴角溢出一点血。
他害怕的后退一步，场景就在这个瞬间发生变化。
他们又身处在一片峡谷之中，他满手鲜血，那原本应该在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直直地插在了程兮凉的要害处。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她的白色衣裙，颜色比她那件红色的短袄还要艳。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如从前那般的笑着，眉眼都染了笑意，在这冬日里显得格外艳丽。
邱钰宸清晰的看到程兮凉唇角挂着的血，还有右眼角处沾上的一点血迹。那点血迹已经干涸，在眼角印着，像是与生而来的泪痣一般。
他想要伸手去抱住程兮凉，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又害怕程兮凉像之前那样突然消失不见。于是他们就这样遥遥对望了良久，直到程兮凉终于撑不住的倒了下去，他也可以动弹了。
果不其然，在他快要碰到程兮凉的时候，画面又是一转。
这次他没有见到程兮凉，只看到了满地的枯骨，还有充斥鼻翼的浓郁香气。那香气闻久了让他脑子炸开一般的疼，精神也是一阵阵的恍惚，可是他却发疯了一样拼命地想要将那些香气留住在记忆里……
邱钰宸吓得惊醒过来，一转头，看到了冷眼看着自己的程兮凉。
眼前的人与梦中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他有些不敢出声。
然后，他就听到程兮凉开了口：“你是不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