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京城
李沐直直盯着吕辉,口中清冷的声音似乎从幽冥传来,细细的让人听不清:“那先生你为何可以去考科举呢?”
听到李沐口中发出的疑问,吕辉正在端起酒杯来喝的手停在了空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沐和吕辉相对无言。
周围依旧喧闹,但这张桌子上似乎突然瞬移到了另一个时空,冰冷寂静,和周围格格不入。
吕辉的眼神迷茫了片刻后恢复了原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开口了。
他把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似乎这能给自己几分力气。他自己却没注意到,他的手有那么一瞬变成了虚无的样子,像是一阵青烟,眨眼间就恢复了原状。
“道长说笑了,我堂堂正正过了解试,为何不能去考科举呢。”
“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多谢道长款待,我这就去休息了。明日还得早点进城,去礼部交文书。这可耽搁不起,道长就此别过。”
李沐不答话,甚至不看他,只是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着。
从地上拿起自己的书箱,吕辉上楼去了。留下李沐自己一人独酌。
时间推移,夜深了。店里的客人要么上楼回自己的客房休息,要么踉踉跄跄的出门去。掌柜的和伙计们打扫完毕,锁了店门也各自去睡了。
掌柜和伙计一般都是吃住在店里,掌柜有着自己的独立房间,伙计们就睡在一楼的的一间大通铺里。
“小二、小二。”
“唔?”
一个伙计正睡得迷糊,突然听见有人叫。
眼睛努力的睁开一条缝,一张苍白的人脸正在自己的床头望着自己。
“啊!”伙计轻叫了一声,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巴。
“别吵醒他人。我要早点上路,帮我开下店门。”
这伙计被吓了一次,却也从睡眼惺忪中完全清醒过来。原来是昨晚入住的吕姓书生。
“客官怎么这么早啊。这就给您开门。”
伙计揉揉眼,打个哈欠,批了件衣服起来。他倒是没多想,只是在心中暗暗埋怨,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睡觉了,又被这厮叫醒。还有这厮的手怎么如此冰冷,好像冬日的冰块一样。
心里一直发着牢骚,伙计还是替吕辉把店门打开了。
“客官慢走。”
“多谢小二。”吕辉笑笑,急匆匆的跨进在黑夜中去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现在大约才四更天,即使是繁忙的渡口,在这个时间也安静下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带来了几分生气。
吕辉没带灯具,整个人好似被黑暗包裹,只有一张脸露着。他脚步匆匆出了渡口集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周围没有他人在场,他的书生气不见了踪影,消瘦的身体里只有无尽的冷意,推着他前进,朝着不远处的京城前进。
但事情的发展,总不会顺着一些人的心思发展。
吕辉出了渡口集市没多久,就被迫停下了。
“先生怎么这般早起啊。”
眼前的道士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带着温暖的火光刺破了这黑夜。
他提着一盏灯笼,背上背着宝剑,另一只手还拿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在吃着。
“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就在对岸买的。还是今天的第一炉呢,要不是起这么早,还真吃不到。先生可要来上一个?”
这道士不是李沐又是何人。
吕辉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不过能看到脸上皮肉之下筋膜运动,手掌微微发抖,好像在忍耐什么。
片刻后,吕辉笑了:“那就请道长给个包子吧。”
“嗯,给。”
李沐丢过去一个肉包子,吕辉接了,不过包子里的热油烫嘴,三两口塞进了嘴里。
“果然好吃。”
“那当然,包子就要吃刚刚蒸出来的。”
然后,两人的都没说话了,吕辉只是站着,李沐依旧啃着包子,就好像那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必须全身心以待。
“道长为何堵着我的路。”
“什么堵你的路,这路是国家的,又不是你家的。”
“道长可否让路?”
“那不行。”李沐果断拒绝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了嘴里,末了还舔了舔手指,用身上的道袍擦干净了。反正道袍是带着自净法术的,不怕脏。
吕辉的脸上泛出了黑气,声音变得尖利了几分,浑身都开始颤抖。
“我要去考科举,请道长让路。”
“可是你昨天自己说的,死人不能去科举啊。”李沐将灯笼放在脚下,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让不让开。”
吕辉被黑气完全吞没了,他的面容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原本清瘦的脸变得又长又细,像是个卷轴一般,脸上细线一样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血色吞没。他的十指变得细长,指尖发黑,赫然就是毛笔的样子。
原本的书生不见了,一个怪异的鬼怪出现在李沐面前。但就算已经失去了人形,吕辉还是没有对李沐发动攻击,他的口中只是一直重复着说:“我要考科举,科举,金榜题名,科举。”
面对这样子的吕辉,李沐长叹了口气。
昨晚,当小二将吕辉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这个书生不是人,而是个早已死去的游魂。
但是已经死去却还是宛如生人一般的鬼魂他还是第一次见。吕辉身上没有血气没有怨气,应该还没害过人,李沐就起了几分好奇,就让他坐下了。后来见他居然还能吃面,李沐的好奇心愈发强烈。于是干脆和吕辉攀谈起来。
吕辉的才学过人,经历又如此发人深省。李沐不由得起了几分好意。
经过询问道种,李沐知道了。吕辉如此异于常人,都是因为心中的执念,他的执念就是去考科举,去金榜题名。所以他死后,执念驱动着不甘的魂魄来到了京城,又恰好遇到了李沐。
他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或许就是死在来京城的路上,或许是出发之前就死去了。李沐不知道。
出于好心,李沐试图点破他已死去的真相。要知道,他现在宛如生人的样子,完全是靠着压榨魂魄得来的。
他一个书生,又没有修炼过,如此下去必定在完成执念之后魂飞魄散。更有可能,为了继续支撑到一个月之后的科举,他会去吞噬其他人的魂魄,以此让自己继续存在,直到科举结束。
这还是考虑到他能中第的情况,如果这次省试他没能中第,只怕他会当场化作厉鬼,要么将排名在他之前的人都杀了,要么就是继续盘踞在考场之中,靠着吞噬他人魂魄苟延残喘,直到他有一天能够中第。
李沐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昨晚之后,李沐就一直盯着吕辉。
他在被李沐点醒之后,却刻意遗忘了李沐那句话。第二日又匆匆逃跑,下意识的避开这个可能妨碍自己的道士。
但他怎么可能躲的掉李沐。
等他离开了集市,在这没有外人的野地里,就算吕辉当场变成厉鬼也不怕伤到路人,李沐现身堵住了他。
其实李沐还抱着吕辉能自己堪破执念的想法,没有一上来就动手。
但执念执念,如此容易堪破还叫什么执念。
吕辉撑不住了,他的理性要被执念彻底湮灭了,他即将舍去人身化作厉鬼,不顾一切去完成自己的执念。
“唉。”
李沐伸出手一点面前的鬼怪,轻声一句:“定。”
吕辉身上狂涌的鬼气突然禁止不动了。
步虚经中包罗万象,对付各种妖魔鬼怪都有针对性的法术。李沐早早就学了专门对付鬼魂的一系列法术。
区区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厉鬼,随手就能打杀了。
但李沐不想这么做,吕辉又没杀过人,他只是想通过科举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才学,证明父母没有看错自己,证明自己真的是曾经的那个“神童”。
所以李沐没有直接下杀手,他选择了对付这种厉鬼的另一条路。
他要想办法完成吕辉的执念。
同时,李沐也想借此,和曾经的那个自己做个了结。
在觉醒前世记忆之前,李沐也父母双亡,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考过科举,金榜题名。他们曾经有些相似,只是李沐的运气比他好了许多。
“让我借助你的身份,完成你的执念,也完成我的那一丝执念。”
李沐施了个法,嘴巴一张,吕辉化作的厉鬼被卷起,由大到小,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进了李沐的口中。
此为“食鬼感念法”,倒不是真的吃了这个厉鬼,而是借用他的记忆,他的身份,替他去完成他的执念。
执念完成后,厉鬼的真灵得以转世,魂魄中的力量就归施法者所有。施法者也可以体验一次堪破的修行,二者皆有好处。
吕辉入口后,李沐闭上眼细细体悟。吕辉的人生经历、他的学识、他曾经的的喜怒哀乐历历在目。他就像在以第一视角在看一场名为吕辉的戏剧。
这些记忆并不是永久的,只要李沐断了法术,将吕辉吐出,记忆就跟着离去了。
李沐就在凌晨的黑夜里站着,站了许久。直到远处的天空微微发亮,李沐终于看完了。
他以幻术将自己变化一番,又拿起地上遗落的书箱。
再瞧瞧自己,完全就是吕辉的样子了,只是在各种动作上,还是李沐自己的习惯。
不过这无关痛痒了,吕辉早已没了亲人,在京城更是无人认识。除非来个修为在李沐之上的修行中人,谁又能看出这中年书生的皮下,其实是个刚刚成年的小道士呢。
……
京城的城门外,许多商队和游人在排着队,等着城门打开。
还没有高超科技的年代,人们总是起的很早,睡的很早。即使现在太阳还没起来,新一天的生活也已经开始了。
不远处,一个消瘦的中年书生排进了进城的队伍中,正是以吕辉外表行动的李沐。
没多久,城墙下就喧闹了起来,京城高大的城门打开了,队伍开始往前移动了。
入城不需要收费,这还是今年刚刚开始的新政策。
老皇帝去年驾崩了,太子登基。这个年轻的新皇帝,雄心勃勃。过了年不久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施政,取消了入城税就是其中之一。
李沐其实不太知道这些,他最近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与世隔绝的山上,这些事情还是排队的时候听附近的商旅们说的。商人们纷纷赞叹这项仁政,发自内心的高呼吾皇万岁。
跟着队伍,李沐顺利的入城了。
走过高大的砖石城墙,眼前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的尽头还有一道城墙。里面是京城的内城。
这条笔直的大道名叫御街,据说是笔直连到皇宫的,可惜被内城墙挡住了看不见。
御街的两侧皆是一些二三层的木制小楼。大都是开门迎客的酒楼客店,临街还有许多售卖东西的店铺。
大概是因为刚刚开城门,路上的人还不太多,店铺也有许多未开的。
李沐要先找个店住下,这次要好好找了,毕竟要住上一个多月的。
如果真的是吕辉来,大概就要找个寺庙或者找个民房住,这些比住旅店便宜。但是现在是李沐了,那可就要找个最好的酒店住下。他又不缺钱,没必要委屈自己。
在街上打听了下,李沐来到一家气派的小楼前,招牌上赫然刻着状元楼三个大字,正适合要去考试的李沐。
抬脚迈进。
店里的伙计一见有个书生样子的客人上门,马上上前招呼。
“客人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啊?”
“当然住店了,来考科举,当然要住你们状元楼了。”
“那是,那是,客人好眼力啊。要知道我们状元楼那是出过真状元的,你看这墙上挂的墨宝,都是进士老爷们留下的。”
“只是。。。”小二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李沐洗的发白的衣衫,还有简陋的竹书箱。
“有什么难处吗?”
“店里只剩下两间上房了,你看?”
小二以为自己这话说了,这位看着就什么钱的客人会离去。没想到他手往怀里一掏,拿出了块金子。
李沐把金块往小二怀里一丢:“一间上房,住一个月,可够了。”
小二目瞪口呆,颠了颠金子:“够了够了,客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