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万个喜欢
电影走到尾声,幕布黑漆漆的一片,客厅里昏沉暗淡。
宋栀靠在沈聿白怀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讲究话题,想到什么就聊什么。
不知聊了多久,宋栀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隐约感觉到被人抱起,身体腾空片刻,又陷入一片柔软的床里。
接着她唇瓣覆上一抹温热气息,那人吻了吻她,低声说,“晚安,爱你。”
沉沉睡去前,宋栀脑子里晃过那部暗恋成真的电影。
她想,沈聿白真可怜,电影里的主人公在见不到心上人的日子里,至少有照片作回忆,还能睹物思人。
他却什么都没有。
在15岁那年夏天相遇,再到前几年远远拍她的背影,在这段时期里,他没有任何能用来回忆的东西,甚至可能最开始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的记忆里,只有那晚的风,和额头刺痛的伤口,以及仅仅见过一面的她。
他靠着少得可怜的回忆,独自撑过了很多年,最后翻山越岭朝她奔赴而来。
——
第二天恰好周末,俩人直接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简单吃过午饭,宋栀去练琴,沈聿白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日头西斜,天光暗淡,就这样默默陪伴着度过一整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周宇川打来电话,说订了餐厅一起吃饭。
据说是一家音乐餐厅,老板还是周宇川儿时伙伴。
他特意为了照顾朋友生意,但一个人天天来胡吃海喝又太刻意,于是干脆把他俩也叫上。
大厅里有个摇滚乐队正在激情演唱,都是颇有年代感的金曲,主唱没留长发,背着一把吉他,嗓音沧桑浑厚,很有故事感。
几人在包厢里吃饭。
隔着四面屏风,宋栀听见外面歌曲换了一首接着一首,偶尔中间还穿插几首抒情歌。
“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卡路里我的天敌,燃烧我的卡路里!”
“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火锅米饭大盘鸡”
宋栀一口水猛地呛住,忙偏过头,一边咳嗽,一边还笑得停不下来。
沈聿白轻轻替她拍着背,见到她笑,也松了口气,既无奈又好笑道,“这画风转变得太快了。”
宋栀笑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点头表示赞同。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嗨,“努力,我要努力,我要变成万人迷”
周宇川也笑得不行,“这家老板就这种风格,可能怕客人听觉疲劳,放点年轻的歌。”
“来这吃饭的好像全是年轻人,”宋栀说。
周宇川点头,“我以前跟他说过这个问题,他不听,就喜欢那些年代金曲,说是有怀旧的氛围感,人家唱金曲他还在娘肚子里呢,不知道怀哪门子的旧。”
他笑笑,“后来几个朋友好说歹说,他才不情不愿地加了这么几首,开个餐厅弄得跟老年人回忆激情岁月一样,周边又是写字楼,年轻人多,他不愿意顺应潮流,抽奖互动也不搞,所以生意就一直不温不火的。”
真正接触下来,周宇川才发现宋栀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高冷。
不仅不高冷,而且还很好相处,没大小姐架子,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聊。
当然,如果旁边那人没递来个疯批凉淡的眼神,周宇川可能会继续,顺便给宋栀讲讲这位朋友的发家史。
吃饭的时候,周宇川往对面瞥了一眼,突然有点后悔请他俩吃饭了。
对他这个单身狗太不友好。
他不紧不慢地挑了口菜,揶揄道,“你们这都老夫老妻的了,吃饭还要互相挑菜啊?”
“夫妻就不能挑菜了?”
沈聿白边说着,边低着眼给一块鱼肉挑刺,挑完自然而然地放进宋栀碗里,这才笑着抬眼看他,“你这都从哪论的?”
周宇川看完全程,嘴角抽了抽,“反正我爸妈不这样吃。”
沈聿白笑了下,“你别平白无故给我长辈分。”
宋栀也忍不住笑了。
周宇川反应过来,骂了句不要脸,又一脸无奈的样子,“行吧,你俩就可着我这个单身狗欺负。”
吃到一半,沈聿白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收购了没?”
他没点明,其他两人都知道他暗指的什么。
周宇川正和鱼刺作斗争,等把鱼刺挑完,他才开口,“快了,就这几天的事儿。”
沈聿白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他语气稀松平常,像在问今天天气怎样,问完就算,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
想了想,周宇川还是详细说明情况,“收购后,我打算把中高层全都裁撤,该补的补,该赔偿的赔偿,星睿的裙带关系太严重了,连个小主管都沾亲带故的,还想独占山头称大王。”
话落,周宇川观察了下沈聿白的脸色,见没什么异常,他才又说,“我在考虑把原来的董事长也撤了,刚好我这有个合适的,先前一直跟在我爸身边,培养了很多年。”
“你爸提前把人才都给你备好了,”沈聿白说,“你按自己的打算来就行,不用顾忌我这边。”
俩人多年兄弟,周宇川也没掖着藏着,当即瞪他一眼,“那你还问?”
沈聿白笑笑,难得服了软,“就随便问问。”
直到后来,宋栀去了卫生间,暂时离开包厢。
沈聿白才实话实说,“换人的事你随便换,我问你收购的事,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能换人,星睿那边有条手工艺品街,我一直想跟宋栀去逛。”
周宇川狐疑看他一眼,“他在你就不能去?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矫情了?”
“不是,”沈聿白不知想起什么,轻笑了声,“是宋栀不肯过去,她担心我看见那些人心情不好,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往那个方向走。”
周宇川:“”
沈聿白没管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自顾自道,“你也知道,星睿对面那条街确实挺出名的,她又很喜欢那些手工艺品,就因为这事一直拖着没去逛。”
周宇川差点被这把猝不及防的狗粮噎死,“行,你牛,难怪你能追到宋栀,我心服口服。”
“主要是她对我好,我感觉这事挺对不起她的。”
“知道你俩感情好,”周宇川摆摆手,无力吐槽,“别说了,饶了我这条狗命。”
再次回来包厢,宋栀兴致明显没那么高了,淡淡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她拿筷子戳着白盘里那块鱼肉,心不在焉的。
鱼肉肉质紧实白嫩,被戳得一弹一弹的。
沈聿白侧头看向她,“怎么了?”
宋栀顿了下,“没。”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停了筷子,低头就着盘子把鱼肉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
等她吃完咽下去,沈聿白才问,“碰见谁了?”
宋栀极快地否认,“没谁,我就出去一趟,能碰见谁?”
沈聿白看了眼她的神色,了然道,“沈听松?”
宋栀:“”
对面周宇川也震惊了,“靠,不会这么巧吧!”
然而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有些相遇也很巧。
当三人结束饭局,从餐厅出来时,沈听松正站在某辆跑车前,弯着腰冲车里的人说什么。
那是与星睿曾有过合作的某个集团的富二代。
三人经过时,还能听见沈听松赔笑的语气,“麻烦你跟你爸打个招呼,他现在也不肯接我电话,就按我今晚和你说的,我们愿意”
那富二代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罗里吧嗦的,跟我爸那人一样讨厌。”
话落,富二代看都没看他,直接轰地一声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沈听松收了笑容,直起身。
下一刻,他抬眼看见了对面的沈聿白一行人。
他神情稍怔片刻,很快拿捏好态度,像对待老熟人一样,语气熟稔,“你怎么在这?”
沈聿白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聿白!”沈听松从身后追过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他说,“咱们父子俩单独聊会儿行吗?爸爸有事想跟你谈谈。”
他把那两个字说得极其自然,不仅沈聿白,宋栀和周宇川也愣了下。
父子俩不像是几年没见,还在商场上斗争得你死我活的敌人,也没有那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沈听松反倒像是个慈父,想与儿子聊聊知心话。
沈聿白有点想笑。
“爸爸”,他生命里有这玩意儿吗?
但有些事情总归要解决,沈聿白和沈听松重新折回包厢。
他全然没了在宋栀面前的好脾气,眼神冷淡,语气更不耐烦,“有什么事你说,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聿白,这儿没外人,”沈听松姿态放得很低,“其实爸爸是想请你帮个忙。”
“那是我妻子,我朋友,不是外人。”
沈聿白嗤笑了声,“对我来说,你才是那个外人。”
沈听松向来会察言观色、又识时务,不然凭他那点智商,星睿早被人收入囊中了。
“是,是我说错了,我现在年纪大了,说话又不过脑子,你原谅下爸爸。”
他故意这样说,故意装可怜。
沈聿白早已免疫,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直入正题,“你想我帮你什么?说服周宇川不收购星睿还是不撤你董事长的职位?”
沈听松一怔,惊讶道,“原来你知道他要换人?”
“是,刚知道。”
沈听松压根不信他,自顾自道,“所以这里面还有你一份功劳?”
沈聿白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拎了把椅子坐下,双腿散漫交叠,“没,我没参与,不过收购星睿倒是有我一份功劳。”
沈听松惊得瞪大眼,转而暴跳如雷,哪有半点慈父形象,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居来还敢来整你老子,我说周宇川哪来那么多现金流,原来是你搞的鬼!”
“你他妈真是出息了!还敢给我使绊子!”
“当初要不是老子把你从那个破镇子带回来,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混日子呢!哪能有你今天?”
沈听松气得面色涨红,指着他鼻子,骂得唾沫横飞。
沈聿白神色淡然,冷白手腕懒散垂着,看着他气急败坏地从这头踱步到那头,骂得满头大汗,整整五分钟都不带重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沈听松,是沈聿白记忆里的父亲。
他像是在看一场猴戏,等那只上蹿下跳的猴表演完,他才开口,“这只有我们俩,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戏,你当初把我从小镇上带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像是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沈听松瞬间哑火了。
半晌,他动了动唇,狡辩道,“那我是为了让你更好,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份心?谁知道生了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背后还他妈搞自己老子!”
“别不承认,你只是为了让你公司更好而已,”沈聿白说,“该还你的恩情我早已经还了,上学的时候我没花你一分钱,全是我打工挣来的,这你知道。”
“前几年你安排商业间谍混进我公司内部发布会,联合别的公司搅黄我们几个项目,又利用舆论,诬陷华越高层员工的私生活,我也给足你面子,没跟你计较。”
“后来你变本加厉,恶意降价跟华越争市场,私下又跟我们合作方联合起来搞事,还派人三天两头到项目工地闹,甚至还想派人跟踪我的行程。”
沈聿白忽然吼道,“你对我做的这些事,你告诉我,我该念你什么恩情?!”
沈听松被吼懵了,也没了那股骂骂咧咧的劲儿,呆愣愣地定在原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吓傻了。
还是没想到曾经使过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竟然全被他知道了。
沈聿白又说,“你当初接我回来,只是为了让我跟人联姻,扶植你自己的公司,你一直都是这样,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是我没看清你上了当。”
“你老婆跟那些富太太关系好,帮你攒人脉,所以她找我麻烦,你明知道我是被诬陷的,却还是会顺着她的意愿打我一顿,就为了讨她开心。”
“小区里的孩子把我堵路上打架,你不是不知道,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每天带着满脸伤回来,你也装看不见,为什么?因为你惹不起,你怕有一天你得求人家办事。”
沈听松叹了口气,语气也比之前缓和不少,“我承认之前是我的错,没顾忌你的感受,但你想想,那个离婚时死活都不愿意带你走的女人,听说她现在跟了个有钱人,日子过得特别滋润,你好好想想,我对你总比她对你好吧?”
“你是想提醒我有多可怜吗?”沈聿白冷嗤一声,“她是不要我了,但她不像你,三番五次打扰我的生活,甚至一心想毁了我。”
沈听松好半天才动了动唇,说,“对不起,聿白,我”
“你别这样叫我,”沈聿白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也不用说对不起,你永远不会真的觉得有愧于我。”
“如果明天你的公司能东山再起,那你转头就会狠狠来对付我,把今晚在我这受的气加倍还回来。”
“你从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人话鬼话都能说。”
沈聿白早已认清沈听松是什么人。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遭的那些罪也只能怪自己傻,傻得可怜。
因此今晚这场谈话,除去对于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由衷佩服以外,倒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
出来的时候,周宇川观察了他很久,再三确定他没事后才坐车离开。
宋栀反应更大。
许特助还在公司卖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宋栀担心他情绪不稳定,于是打算亲自上阵。
沈聿白笑着拉住她,柔声道,“真没事,还是可以开车的。”
宋栀实在心疼他,刚才在包厢门外听见几句,听见他父亲吼,以及沈聿白的那句——
“你对我做的这些事,你告诉我,我该念你什么恩情?!”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宋栀难以想象沈聿白过去的日子如何灰暗。
被诬陷、被算计,动辄就被打骂,他是如何一步步逃离沈听松的掌控,挣脱那张囚禁他的牢笼。
那条路上荆棘满地,但他仍是踩着一路的荆棘,纵使颠沛流离,仍是朝她奔来了。
她感觉心脏被揪成一团,呼吸有些发紧。
宋栀二话不说将人赶去副驾。
她有意活跃气氛,主动绕过车身,打开副驾车门,将一只手虚撑在车顶,“沈总,请上车。”
沈聿白看着她忙前忙后哄他开心的样子,眼眶开始发热。
他弯了弯唇,十分配合地上了副驾,那只手始终小心护在他的头顶。
他也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肩上压根不存在的灰,矜贵散漫,“谢谢。”
宋栀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沈总客气。”
沈聿白没忍住,率先笑了场。
后来一路都很安静,宋栀专心开着车。
车灯划破前路所有的黑暗不堪,所过之处,便是灯火通明,星河灿烂。
经停红绿灯路口,宋栀侧头看了他一眼。
沈聿白靠在座椅里,侧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窗外。
夜色浓郁,街边商铺已经亮灯,路上车流如织,鸣笛声此起彼伏。
红色车尾灯被模糊的夜色拉长,路灯与霓虹连成一片,整座城市仿佛骤然苏醒的睡狮,生机活泛起来。
从宋栀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被霓虹光影勾勒的侧脸轮廓,人依旧俊逸挺拔,线条清晰流畅。
车停在家门口,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减弱。
宋栀没急着下车,靠在座椅里解了安全带,侧身去拉他的手,“沈聿白。”
沈聿白对上她担忧的视线,反倒轻轻捏了捏她手心,笑意温柔,“放心,我没事。”
想了想,他又问,“全听见了?”
“只听见一部分,从他说把你从小镇上接回来那之后。”
“嗯,”沈聿白低垂着眼,缓慢地摩挲着她的虎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低沉,“虽然那几年过的确实不太好。”
宋栀没说话。
她心想,何止是不太好,简直是烂透了。
结果下一秒,她听见沈聿白说,“但是能遇见你,我觉得是我捡了天大的便宜,至于那些不好的经历,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宋栀眼泪差点下来,却仍是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一路都没说话,就是在酝酿这些情话吗?”
沈聿白也勾着唇角笑,“嗯,如果你喜欢听”
“喜欢,”宋栀不等他说完,偏头将唇印在他的唇瓣上。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沈总情话那么动听,我一万个喜欢听。”
沈聿白也吻着她,温热气息洒在她的唇上,融着滚烫的爱意,“我每天都说给你听。”
宋栀莞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