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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藤蟒尸舞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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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半,大街小巷人潮涌动,唯独西湖边上的盛京街见不到几个人。

    这地方,连鬼都唯恐避之不及。

    白榆在徽舟城呆了不下三年,合院跟这条街南辕北辙,平时多半时间在荒山野林游荡,也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来这里。

    附近都是鼎沸人声,以至于衬托得盛京街十分荒凉。两旁店铺倒是都在营业中,几个看样子抄近道的小年轻本来有说有笑,察觉到他们走到街中心时忽然一个接一个闭了嘴,神色慌张地觑了眼一家店铺的牌匾,转瞬撒丫子狂奔。

    小年轻们迎面跑来,见白榆要到街里边去,其中一个穿白色坎肩的小年轻猛刹,原地高抬腿往后指了下,好心道:“哎,你是外地来的吧?我可告诉你,千万别一个人大晚上走这条街,不干净!听说这儿老守着个专吃人的妖怪,我看你细皮嫩肉的,那妖怪就好你这口!”

    白榆顺着小年轻所指方向看,在街右边,那是家位置并不起眼,拿放大镜看都未必能被注意到的铺子。

    店铺棕色漆地的牌匾上是“骨董铺”三个瘦金体的金色大字,瘦逸遒劲,看着像书法大师提上去的;单看“骨”字,他首先联想到了“瘦骨嶙峋”的骷髅。

    这应该是家店名特立独行的古董铺,里面亮着灯,门口立着个木牌子。隔壁左边就是他要去的茶楼。

    几个小年轻纯真善良,执意要给“外地人”指引条光明大道,白榆执拗不过,就说自己是那家古董铺老板的熟人,这伙人才大惊失色地跑开了。

    至于盛京街生意惨淡的缘由,道上有这么两个传言,分化非常明显。

    一个是白榆的师父,行道上人人皆道他是长命神仙,才貌双全,行事虽古怪,但凡是经他手之事,没有办不成,没有办不好的。

    白榆倒也承认,他师父身价其实还是很高的,但为什么还是沦落到水电费也交不起的地步,也是怪那老家伙是个花钱极度大手大脚的剁手党,尤其乐中于收藏各种古董玩意,有时候一件什么北宋的汝窑瓷器,他们就得吃半个月泡面。

    只是这次孙老板一事,估计老人家的威名多少要被动摇一番了。白榆自我安慰,那是老家伙花钱如泼水的报应,跟他无关。

    话说回来,这另一个传言,就是这家古董铺子的店主人。

    传言是这么个,说这家店的店老板,是个模样极其丑陋的怪老头,非鬼即妖,身矮体胖,面目狰狞,要是哪个不要命的三更半夜踏入这条街道,总会感觉身后有异样,回头,就会看到店老板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珠子和血盆大口,然后被拖进店里当夜宵着煮了。

    白榆知道这个传闻,还是以前听巷子里下象棋的大爷们传的。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窜起的小火苗瞬间能茁壮烧成火海,百个传千,千个传万,半个月的披荆斩棘,这家古董铺最终拿下都市怪诞榜前三的乐观战绩。

    据说后来还惊动了辖区派出所,几位同志本着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神圣职责,怀疑店老板是个在逃罪犯,上门调查结果对方一清二白,营业执照还规规矩矩地挂在墙上。

    这么出神了片刻,白榆注意到时已经走到古董铺门口了,门虚掩,留个窄缝,他好奇的往里面张望,看不出什么来,眼神一瞟,就看到台阶上立得木牌子上写着:招聘员工。

    招聘内容写在一张白板纸上,字丑的很有技术含量,白榆本来不打算当回事,看到“考察期周薪五万,正式录用月薪保底三十万”时,迈出去的一只脚麻溜收回。

    “员工个人要求,第一胆大包天者优先录用?第二五官端正,面目凶悍者优先录用?第三身强体壮,十八般武艺精通两门以上者优先录用?第四自保能力强者优先录用?”白榆照着上面的字念出来,顿时如入雾山,“这个招聘,确定不是招人组织非法活动?”

    “我们这儿很正规的。”白榆对招聘内容的研究过于专注,听到声音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姑娘。

    姑娘二十来岁,是个大美女,高马尾,眼角眉尾上挑得很有韵味,短袖短裤运动鞋,不知道是不是要去西湖夜跑。

    她摘了一只蓝牙耳机,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有点趾高气昂的模样,下巴一扬指着木牌子说:“怎么着?有意向?”

    白榆想了想,问:“你也是这儿的员工?”

    “你看我像吗?”姑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老板是我哥,铺子是他开的,他不经常在店里,除了店铺生意还兼顾着个很辛苦的活计,我心疼他,给他招聘个助手。你想揽这活?”

    白榆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姑娘的联系方式,考虑好了先来谋个生计,毕竟断水断电的,他又不是纯正原始人。

    姑娘已经把耳机带上,边关门边笑说:“得了吧,看你小身子骨的,我哥那活计你也经不住太折腾,一不小心当了鬼,还得是他的累赘。”

    “”这是个性格乖张的姑娘,白榆没心思跟个女孩子计较,见她下了台阶往西湖方向去,追问了句你哥那个副业到底做什么的。

    姑娘回头,歪着脑袋轻笑:“玩命的!我劝你别进去打扰我哥清净,他老人家要是不耐烦了,你就是他晚上的宵夜!”

    白榆倒是没想着要登门一探究竟,他看了下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到茶楼二楼找了个角落位置干坐着等,这儿的伙计立马迎上去,他捏了下眉心,对视着伙计笑意盈盈的眼神要了杯白开水。

    老熟人为了帮他联系姓胡的老爷子,花了大价钱,他肯定不能赖着不算账,十万于是就剩了不到两千,除过日常小开销,待会得全部孝敬老爷子,也怪不得茶楼伙计嫌他抠门。

    连着喝了两杯白开水,白榆才瞧见心心念念的老爷子迈上二楼楼梯。

    老爷子穿布料细腻的炭灰色马褂,配同色礼帽,戴着金边太子镜;昂首挺胸,走路带风,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百岁老人。

    “哟,胡老爷子光顾小店啦!”伙计捧笑迎上去,挡到老爷子正前方,“小店蓬荜生辉。您快给我算算我最近的财运怎么样?倒了霉了,自从到这家茶楼,金元宝跟我躲着走,我估摸,就是隔壁古董铺那个店老板挡了我的财道。”

    “你发不发财,跟老朽有什么关系?边上去,别耽误老朽跟人喝茶。”老爷子把伙计拨开,后者立马又凑了上去,委屈求全地说:“哎,您可别铁石心肠呀,您胡算子那可是出了名的神算子,不找您算我不是有病吗?要不,您把我收了吧,我家里卖了不下十本八卦易经,保准一学就会。”

    “狗屁的话!几十年前老朽收过一个穷教书的当徒弟,以为他是难得的奇才,结果倒好,连块朽木都不如,白活那么多岁数。走开走开!你别妄想十本本书就能知晓天机,不是奇才,十来年都未必融会贯通。”老爷子下了狠话,伙计竟然还不打退堂鼓,跟到身旁叨叨个不停。

    他才停下来,问了伙计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后附耳告之,那伙计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话,脸色一下惨白。

    没想到老爷子还是个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知天命,白榆不信那套,他老爸说以前有个人给他看手相,说他这一生命途坎坷,他要不是忘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保准揪出那个看手相的王八蛋揍一顿。

    老爷子入了座,把太子镜摘一半,挂到鼻尖上,抬眼打量他:“你就是沉舟的外甥?啧,老朽看你这面相,表面和善,但以后必有血光之灾呀,怎么比你舅舅还命途坎坷?”

    “”

    白榆年二十六,已经过了小孩子闹脾气的年纪,闻言,也不郁闷,笑道:“胡爷爷,说实话,对于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我没想着接近过,我将来什么样,关键在于现在的我怎么去做。”

    他的意思是,唬人的玩意他不信,他命由他不由江湖骗术。

    老爷子倒也不气,吆喝了个伙计点茶,就一杯。等伙计给白榆账单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小子,老朽知道你要问什么。”老爷子顿了半晌,正襟危坐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沉舟当年找到我,是因为我是京同档案馆的人,他是来跟我打探消息的。”

    这点白榆倒是猜测过,他小时候舅舅就跟他老提这个档案机构,似乎抱着很大的崇拜态度。

    老爷子接着说:“其实我任职的单位并不是档案馆总部,而是在当时的五疆分馆。民国初年京同档案馆还隶属于政府,管辖区域是西南地区,分馆的人有一半是当地考核录取人员,加之分馆常年在外,大多时候被边缘化,只有总部派到分馆的分馆长,定期抽调核心档案回本部归档。”

    “那您,”白榆凭着直觉猜测,“是本部派遣到分馆的一员猛将?”

    老爷子哈哈一笑:“小子眼光不错。抽调回本部的档案按照危险等级分五级,一级被列为危险程度最高的绝对保密档案,我原本是本部负责整理三级档案的a组副组长,后来因为领着一个新来的馆员私自拆分三级核心档案,就被馆长调遣去了五疆分馆倒是清闲了不少。”

    白榆看得出老爷子脸上的遗憾,一个朝廷命官被狗皇帝调离到离家最远的“边疆”,谁摊上谁委屈。

    他没有着急问他舅舅当时跟老爷子说了什么,老爷子能跟他提及往事,也算敞开心扉,当个故事听倒也有趣。

    “老朽以为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总部,只是诸事变化无常,难料呀。”老爷子重重叹息,“我在分馆待得那几年,闲来无暇就跟人学些周易八卦,那个时候我还不成气候,算出了京同档案管要有大事发生,可万万不成想,竟是那千条人命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啊!”

    京同档案馆惨案发生在总部,据说当时全馆上下一千余人,幸存者不到十人。

    “五疆分馆离总部不算远,我得知消息后立马赶了回去。”太子镜墨黑,被遮挡住的那双老花眼不知是否含着泪花,“那年己巳年,那月甲戌月,那天乙未日,京同档案馆的那场大火呀,就跟火蟒似的,所有人所有建筑,里面的一草一木在我眼皮子低下化成了灰烬。”

    伙计把茶端上来,老爷子就着悲愁一口灌下去,说:“我不知道总部究竟发生了,存活的人都半死半残,那天唯独有一个人,满身是血的从火海里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血,都是那一千个人的性命。”

    白榆蹙起眉头。

    “是那个新来的馆员,他把京同档案馆变成了历史里的一粒尘埃。”老爷子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语气毫无波澜。

    白榆接上他的话茬问下去,想问清楚京同档案馆惨案的那天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老爷子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把话匣子封住,一句话就把话头牵回了白沉舟失踪这事上。

    老爷子道:“百鬼夜行,你知道吧?”一顿,“沉舟得了癌症,你应该也知道的。”

    “您是说,我舅舅想通过这种方式治疗癌症?”白榆不可思议,传说始终是传说,在孙老板之前,他记得自己从不相信那些事情。

    “小子,如果只是治疗,沉舟完全可以选择保守的化疗,痊愈几率也是很大的。”老爷子嘴角一抬,“人啊,只要看见了天上的夜明珠,哪会只满足地上的黄金土呢?”

    “——百鬼夜行,将时通往万物本末的门打开,那亦是通往永生的门。”

    白榆忽然想起不知谁告诉过他的一句传言,他惊讶道:“我舅舅他,想成为长生者?”

    老爷子扶了扶镜框:“老朽也想当个老不死,谁不想?小子,当年我本来没打算见你舅舅,给他出了道难题,他是块改不了形状的顽石,竟然真的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我才告诉他如何通往那道门后的世界的。”

    他叹了口气:“他失踪,种得因也有我一半之责,我且告诉你他的去向,你找到他,就当清还了我这业障。”

    白榆洗耳恭听,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了,道了谢就要走,老爷子叫住他,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凡事有变,亦有暂时不动,它不动时你看它风平浪静,等它风起云涌时,你才可能在它的惊涛骇浪中秉轴持钧。若是两两相争,你才有赢的机会。”

    白榆不大明白老爷子突然间说这种话什么意思,随意应承了几句,也没放在心上,这时他不会想到,老爷子今天的这番话,不久之后将是他在荆棘路的一把利刃。

    出了街口,白榆看着手机里三位数的人民币,对刹到边上的出租车师傅摇了摇头。

    现在都是数字人民币,纸币去年已经停止流通,前者使用起来更加方便,支付路径一查,一目了然,就是看着具体数字,他心里头空得慌。

    合院不是很近,步行要想省时间,得从西湖抄近道。白榆认路本事比狗鼻子闻着味还靠谱,他跟人就绕过那么一次,现在还能记得非常清楚。

    他绕得近道属于西湖里的偏路,才是九点多,广场舞的音乐声不如平常热闹,跑道上人也稀稀拉拉的,大概是因为天气预报播报一会有中雨。

    徽舟城冬天能冻死人,夏天倒是十分凉爽,这里四面环山,龙王爷三天两头就要满大地奔跑。云团来势汹汹,不过比起阴阳区怎么看怎么诡秘的黑云,还是很亲切的。

    白榆脑子里思绪绕成了乱麻,正理着,就听湖面“咕嘟”一声,像是一条鱼从水面跃出跃进,倒也不用大惊小怪,雨前水里氧气不够,鱼这么折腾也正常。

    紧接着,传来很多条鱼一块折腾的声音,白榆纳闷什么时候西湖里多了这么多的鱼,偏头往左一看,发现那竟然不是鱼,而是很多个看着像人一样的身影从水面上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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