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藤蟒尸舞篇（二）
白榆的反应也是相当迅速，老头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立即飞扑跳到前面的藤条上站稳。
这个高龄女人的偷袭败落，恨恨地瞪了眼老头。老头是正经人，没看她，接着闭目养神。
“儿子以下犯上，娘就得好好教育，”女人跟白榆面对面，两条藤蔓大概相距半米，是个十分危险的距离。
她冷笑着说：“乖儿子，你能入这支队伍，也就是沾了姓苏的光，你收集的那几盏魂灯在孙老板那儿捣鼓不来几个钱，不如你给我，出去给了娘给你买糖吃。”
“您别犯糊涂了，魂灯都是我拿命收集的，给你？我有病？”白榆无辜地耸了耸肩，“再说您也别倚老卖老，我娘比你好看，你长得有点像如花，你看咱俩的脸，除非我爹眼睛瞎了，要我真是你生得，我出门得被人活埋。”
女人皱起眉头，她想起自己没烧完的几框情书，打算不烧了。
殷红短裙仅到膝盖，两边的分叉想来是为了方便行动特意裁剪的，这女人分明长着二十多岁的身材和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但身上的气质，却好像经历了很多个春夏秋冬。
她的小腿背侧肌肉明显绷紧，那是准备进攻的姿态，就像蛇在攻击前会弓起身子：“不打紧，与其被人活埋，娘亲手把你个小畜生解决了！”
女人在说话的瞬间提膝抬腿，她的速度非常快，高跟鞋瞄准了白榆的脑袋劈去，几乎一瞬，白榆后撤半步闪躲，高跟擦着他的耳边掠过。
糟糕的是，他因为这个闪躲的动作半只脚踩空，重心一偏，就栽了下去。
许三并没有大惊失色，反而冷笑着注视着内讧。
白榆也不是年轻气盛的废物，他栽下去的时候随手抓住藤蔓上外延出去的藤条，在空中轻巧地把自己抛出老高，凌空一翻，就像咸鱼翻了个身，站到了老头的边上。
他道：“蒙阿姨能不能别这么急躁？很容易长皱纹的，您看您眼角的鱼尾纹，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小畜生，”女人轻蔑地瞟了眼白榆，“娘这些天白疼你了。”
她身上有一股很明显自视清高的劲，白榆不知道这女人的来头，反正很能打，孙老板能找着这么一位老阿姨，看来是真的很想再活五百年。
白榆一看到这老女人摆个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就想抽许三。
“蒙夫人，”许三煽风点火的本事不容小觑，他把短刀别到腰间，“您都是花容老旧的老阿姨了，跟一个稚嫩的崽崽计较，实在太不明智啦。”
这话就是颗炸弹，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差点就要动起手来，白榆把横插在背包的短刀抡过去，短刀插进许三和蒙夫人站着的藤蔓中间，那俩拔剑弩张的大人才消停。
白榆的腰跟背，挺得笔直，他在心里骂：大爷我摊上这俩更年期的大叔大婶，就当渡劫了。
他忍住想抽许三的冲动，说：“既然我师父把领导权暂且交给我了，劳烦你们配合一下，恩怨什么的我们出去一总算，这里险象环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从正常世界进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这里的出口并不稳定，它就像这个空间被割了一条血口子，伤疤随着时间的增加是会愈合的。
这里的出口，这老头推测说，再有三天，就要连只苍蝇都挤不出去了。
刚才在那栋楼层被长舌怪物袭击前，白榆清点了食物和装备，本来负责背着食物的人是另外几个人，但几个小时前怪物四面伏击，炊事班阵亡，剩下的压缩饼干和些小零食，省着点也就够一天半的量。
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老头起身，站起来往那一立，活像一尊岁月千年的雕塑。
活雕塑适时给这场小闹剧结了个尾：“小兄弟言之有理，咱们都是替孙老板卖命的人，孙老板委托咱们的任务是从这里拿到一百盏魂灯，但是咱们拿到的魂灯才只是二分之一，现在就剩下咱们四个了，咱们以少对多没胜算的，理应配合着来。”
许三和蒙夫人都是老江湖，犯不着再跟小孩子过家家，闹够了，也都逐渐冷静了下来。
白榆恨恨地瞟了眼许三，去看老头。
这老头挺会打扮，穿一身黑红色唐装，佩戴质地十分剔透的红翡吊坠，那坠子的形状是只鸟，白榆起先胡诌是凤凰，凤凰的寓意很好，涅槃重生，象征着生命力的倔强，但老头笑着说，那是朱雀，自己五行缺火，所以就戴了。
这小子人其实也精明，就觉得当时老头笑得有问题，恻阴阴的，要不是这十几天相处下来老家伙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他还真以为，老家伙是对他图谋不轨。
“小兄弟，”老头往下一跃，一阵风似的跳到白榆身旁，佝偻着腰说，“你且先打颗照明弹下去，我看看下面的情况，这些藤子不太对劲，咱们不能在这楼里逗留太久。”
老头说得不对劲，是自从他们躲避怪物进入这栋楼里修整后，将近一个小时也没再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窜出来。
阴阳区里不止有孤魂野鬼，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游荡。然而到现在，半个鬼都不见踪影。
老头这么一提醒，白榆也才察觉了出来，这栋歪楼实在太安静了，在这里，过分安静就是诡异了。
月亮的光从窗户上照下来，正好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光圈，只是这个光圈一点也不亮，可视范围仅有半米，不知道四周的黑暗里究竟蛰伏着什么东西。
“这是最后一发照明弹，我们黔驴技穷了。”白榆自嘲着，从背包里拿出信号枪，想了想，先找了个缝隙还算大的窗户，就在他左边一米的距离，他预算了下角度，举枪朝斜上方开。
照明弹亮起的瞬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楼是横着的，照明弹先将整栋楼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白榆就看到，楼里面本来是地面的建筑都已经被破坏得没有了，楼就剩下四面的空壳。
这栋楼几乎被这种藤蔓塞满，数万条藤蔓盘根错节缠绕，就像许多绿色的蟒蛇盘踞在一起。
而在他们周围，那些藤蔓上竟然都挂满了尸体。
因为照明弹已经钻过窗户往下掉了，就那么几秒，白榆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尸体，仅眼睛看到的就数量惊人，如果整栋楼都挂满这种尸体，那数量起码上千了。
最诡异的是，那些尸体都是倒挂在藤蔓上的，而且尸体的皮肤，都是红色的，就像被开水煮过了似的。
照明弹掉到地面，正在熄灭，老头反应迅速，没有被突然看到的一幕吓得懵住，他低头去看下面，“啧”了一声，白榆听到声音下意识探头，心里就又“咯噔”了一下。
“地面上蠕动的那些，呃……”白榆的表达能力并不差劲，他看到地面上的东西后，还是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话来形容。
在照明弹的照明范围，爬行着一大群像人但仔细看又不是人的东西，它们都没有脑袋，脖子非常长，盛在里面的黑红色液体不知道是不是血，上肢的手掌和下肢的脚掌都贴在地面上，那动作就像一个没有头的人用四肢爬行。
但白榆知道，那肯定不是人。
这些东西爬行得非常缓慢，随着每次扭动，脖子里的黏液就晃出来，流向躯体各处，看着就像一群变大的长了手足的蛆在蠕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脑袋的缘故，它们对照明弹的闯入置之不理。
“我的娘咧！”许三才从被周围倒挂尸群的恐惧中恢复过来，立马又被下面蠕动的无头人形蛆恶心到了，就差蹲下抠嗓子眼。
他扶着藤蔓站稳，说：“下面那些没头的丑八怪，必杀技能是专门恶心死我们么？”
“不对。”老头跳到窗户旁边，蹲下去看地面，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他凝神听了片刻，其他人看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也都闭嘴看着他。
白榆心说又什么地方不对了，这老头是一行人里警惕心最高的一个，凡事都会留个心眼，一路过来但凡是老人家说“不对劲”、“有问题”的地方，最后果然预言成真，几次三番老头的话也就起了威望。
白榆仔细琢磨了一下，也顿时想起了什么来，果然就听老头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说：“刚才下面明明是有什么东西吱哇乱叫的，下面这些没头的怪物肯定发不出那样的声音，说明地面上，肯定还有其他咱们还没遇到的东西，估计数量不少，而且——”
老头张望四周，似乎想更加看清楚倒挂在藤蔓上的尸体，白榆折了几根荧光棒分发给许三和蒙夫人，让他们把荧光棒举远一些，俩人立马会意。
所有的手电在刚才逃跑时都丢了，现在剩下的荧光棒，都是冷白色，照明范围不是很广泛。
白榆多想了一步，觉得老头毕竟上了年纪，该是老眼昏花的时候了，就站到他身旁，拆了窗子上半截防护杆，把荧光棒绑上去，伸到老头旁边的黑暗里。
“而且这些藤子上的尸体，都很新鲜，”老头看了一圈，接上刚才的话，“你们看那边，”老头指着自己三点钟的方向，大概三四米的距离，那儿吊满了尸体，冷白色的光线照过去，尸体的皮肤愈加鲜红，如果真被煮过，估计已经五分熟了，“那几具尸体，是咱们队伍里刚才已经死了的人。”
白榆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了压从心口往四肢百骸流经的恐惧，他自己的印象里，其实是第一次进入阴阳区。
原本，他不是专门干这行的，以前就是在一家很有影响力的公司当插画系的底层员工而已，直到苏先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跟前，他才被迫换了饭碗，只是现在的这口饭，吃得实在胆战心惊。
老头说得那几具尸体，其实很不好辨认，白榆心说见怪不怪，见怪不怪，大不了回去重操旧业。就壮胆走近了些去看，这才看仔细，原来所有五分熟的尸体，不是被煮了，而是被蒸过了似的。
可视范围内，所有的尸体像被蒸干了水分和血，已经变成了一具具人干，而尸体的五官，早就因为干瘪挤压变形了，就是亲娘老子来辨认，也够呛。
老头能认出来，是因为那几具尸体的衣服和背包。
他们的委托老板姓孙，具体做什么生意的人，人家藏得很严实。孙老板要说也是十分大方的人，所有需要的装备老早就整顿妥当了，白榆当时看到整整四个后备箱的背包后，差点就以为他们其实要组建一支探险队。
但奇怪的是，那几个人不是死在这里的。
白榆知道老头的意思，这几个已经阵亡的队友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搬到了这里，在他们四个大活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倒挂到了四周的。
整个搬运过程他们竟然毫无察觉，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栋歪楼空间不小，它是不是就潜伏在周围的黑暗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这他妈不就是被串起来的红辣椒么？”许三原本还想吃点小零食垫垫肚子，一看眼前密密麻麻的尸群，乖乖把背包拉链合上了。
他又唱又说：“小辣椒，串成串，小人干，手拉手，都他妈是过年的储备粮，哎我说，这儿的怪物难不成也过年？我们这是到人家粮仓里来了？”
白榆知道许三很欠揍，心说你当心好兄弟们等会把你也手拉手了。
蒙夫人也是个该正经时吊儿郎当的阿姨，她接上许三的话：“这地方要真是怪物的粮仓，不如我们烧了算了，让它们腹背受敌，过年喝西北风去。”
“怪物更喜欢吃新鲜的，我们四个，现在就是活蹦乱跳的鲜肉，”白榆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有点像对着黑暗里的东西搔首弄姿的意思，对着黑暗眨个眼睛，不知道不会不被怪物误会成暗送秋波。
他道：“这里这么多红辣，呸，都被许叔带跑了，这里这么多人的尸体，不可能是集体跑到这里把自己倒挂上去的。这些人我们不知道是不是都是进来负空间后，被带到这里的，还是这里的东西从裂缝出去从正常世界诱拐回来的，总之，他们都是变成人干后被倒挂在了这里，是不是这栋楼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里也就这些藤蔓奇奇怪怪的，但也就是些长得比较茁壮的植物而已，这些尸体又不会诈尸，小子，我说你能不能别神经兮兮的？”许三道，“我进入过三个阴阳区，还没见到过这种地方的植物能吃人。”
蒙夫人比起许三，她是比较明智的，这位阿姨拿着荧光棒近距离欣赏那些尸体，丝毫也不害怕。
她道：“还是别掉以轻心，阴阳区本来就跟我们活人生存的空间不同，我们看来一切不正常的，在这里反而都是正常的，我乖儿子说得对，这些尸体大量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作用。”
“恐怕这栋楼里，”老头看着地面上的照明弹熄灭，拿过白榆手里的不锈钢长杆，把荧光棒探向藤蔓比较稀疏的一边，“有比咱们之前遇到的更麻烦的东西，你们仔细看。”
老头把荧光棒凑近一具尸体，过去拉住尸体的衣服，把尸体翻了个圈，背对他们。
白榆先一步跳到老头身旁，去看老头用荧光棒指得尸体后脑勺，就看了一眼，他差点就要干呕。
这具翻过去的尸体后颈，蠕动着一只血红色的长虫，有点像变大十倍的蜈蚣，但比蜈蚣更恶心一些，长虫的头插进尸体后脑勺里，尾部连着藤蔓。
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虫，荧光棒的白光照上去，这东西两侧密密麻麻的腿乱蹬，看得白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了一下，怕是每具尸体的后颈，都寄生着这样的长虫。
“什么东西这是？我看看？”藤蔓上能下脚的地方有限，许三见老头和白榆古怪的表情，左右一看，猛地把白榆往边上推。
白榆被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没防备，闻言转身时被姓许的一推搡，整个人直直往前栽跟头，他条件反射用手往前一挡，胡乱抓了一把，居然就把那条长虫攥到手里了。
长虫在白榆的手里拼命挣扎，那手感别提有多膈应人，他立马松开，长虫受了惊吓蜷缩起来，脑袋从尸体后脑勺里拔|出来，尸体就直接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