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狐后1.0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家仆说道:“你身体恢复得快,也去见见我们老爷,让他放心放心。”
她随家仆出了院子,来至客堂门外等候。
靳明一进门,三五个门客便上前恭迎,好奇问:“大人,这会子刚入未时,今日大朝这么早就下了?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们出谋划策的?”
靳明一边脱了官帽递给一旁的婢女,一边说道:“还不是因为立后一事,萧凤那一干老臣连番上谏,催陛下赶紧成婚,把陛下说恼了,一气之下就退了早朝。我在场听着耳朵都快起茧了,更何况陛下本人。”
于楚,大幽国的皇帝,年二十八,孤家寡人一个。
古人云: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于楚这种情况,放在寻常百姓家可是要被刻在耻辱柱上、接受街坊邻里藐视的。碍于他是皇帝,下面的人才不敢吱声。
子嗣是王朝的根基,如今国泰民安,皇嗣问题成了百姓心中最烧脑的事。
先帝,一个情种,毕生只爱先皇后一人,无奈先皇后命薄,生于楚时血气大亏,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其后十八年,先帝都未碰过其他女人。
于楚明事理后,多次劝说父亲放下过去,再择一良人相伴终老。先帝概不予理会,于楚每劝一次,父子俩都要冷战一个月,久而久之,于楚就再也不敢劝了。
而不知从哪时起,先帝突然开了窍,说要给于楚生一个弟弟妹妹解闷,便与一名宫女好上了,封为万贵人。
铁树开花,众望所归!大家也不理论宫女卑微的身份了,聊胜于无。
千千万万的子民如过大年一般,搓着手、嗑着瓜子,盯着万贵人的肚子,结果……
第一年,生了个妹妹;
第二年,还是个妹妹;
第三年,先帝大病卧床,不再折腾;
第四年,先帝驾崩,于楚继承皇位,时年二十二岁。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是:一旦于楚发生什么意外一命呜呼,大幽国就后继无人了。
老百姓怎能不牵挂,别人家的皇帝,二十出头,姬妾成群,刚入四十,儿孙满堂;自家的皇帝样样都好,可怎么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呢!
眼下,举国谁能帮陛下解决终身大事,那么他就是天下第一功臣!
门客:“陛下如今也快三十了,最不得解的是陛下自个也不着急。”
另一门客:“先帝在时,陛下也二十了,那时就该给陛下定下婚事,如今也不必大家伙儿操心。”
靳明:“谁说没有呢,陛下的贴身大婢女唤作‘玉姗’的,就是先帝许给陛下做妃嫔的,只不过陛下没睬她,便一直未给她名分。”
门客:“玉姗模样如何?”
靳明:“见过几次面,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为人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不喜热闹。”
门客:“陛下莫不是在修佛吧?”
靳明:“陛下的心思我哪里能懂。对了,傍晚时我要去赴会,你们且自己打发时间吧。”
门客应了一声,便散去了。
临近客堂时,靳明方瞧见一板正经站在门外的曼陀罗,询问家仆:“她情况如何,想起了什么没有?”
她主动作揖道:“奴家已经大好,大夫说再敷三两天药就可以卸了,至于能想起多少事,还得看造化。这些天来多谢大人照顾。”
靳明见她对答如流,便省了心,点点头:“应当的,姑娘若不嫌弃,可在府上多住几天。”
她是来复仇的,岂能短住,她要长久留在靳明身边,带来不尽的噩运。“奴家记忆全失,不知家在何处,也不知要往哪去。奴家有幸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可以为大人奔走。恳请大人收留,供一住处。”
在幽国,男女地位几近平等。女子亦可凭借才学入朝为官,抛头露面,走南闯北。但这看似的公平下,依旧是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的余息。
靳明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实有读书人的气质,便答应道:“好,那你先住下来,我这边也遣户部为你查一查身世,不日会来人向你盘问。”
她:“谢过大人。”
靳明又绕着她看了一圈,见她通身是男子气派,落落大方,器宇轩昂,不是俗品,没有十余年的贵族家境养不出这般气质。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纠结了一会儿,便决定带她去赴宴。问道:“你可有一技之长?”
她一个失忆之人,怎知道自己有什么长处?只摇了摇头。
靳明:“无妨,今晚你可愿同我一齐赴宴?”
她:“敢问大人,是什么局?”
靳明:“朋友宴请。”
什么宴会稀罕带上一个陌生人?不过是带她去献媚罢了。无妨,倒是要看看靳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沾上了哪些狐朋狗友。
她故作出欣喜之色:“谢过大人,我愿意去。”
靳明随即唤来一名婢女:“带姑娘去准备准备。”
婢女驾轻就熟地带她来到库房,挑了几件衣裳给她试穿。她的身材过于纤瘦,几乎没有合适的,只有一件米黄色的唐式圆领袍衫还算合身,穿上有世家哥儿不羁的少年气,还是个名伶世家。
挑好了衣服,婢女又领她去沐浴,一边伺候一边说道:“你这一去,可是要麻雀变凤凰了。”
她装作木讷:“这话怎么说?”
婢女:“与老爷来往的都是京中位高权重的大臣。我可先提醒你,席上千万别乱说话,当心得罪了谁,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这种席最重要的就是让大人们过目不忘,你可得感谢老天爷让你生得花容月貌,只可惜你除了一副好皮囊,又没有一技之长,拿什么让大人们记住你呢?”
婢女对靳明的饭局似乎特别了解。她转身握住婢女的手,感激道:“谢谢妹妹告诉我这些,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了解,还望妹妹多多提点。”
婢女见她这般亲和,便多言几句:“老爷经常邀人赴宴,我前前后后嘱咐了不下二十人,有的现已经攀上高枝,成为陛下或一些大臣身边的红人了。一时得了意,出手都阔绰起来。你模样好,这一去,只要不出糗,八成能直上青云,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她再三感激:“那是自然。”
沐浴完毕,另有一位大婢女过来帮忙整理发髻。
在一面清晰的镜子前,她始看清自己的容貌。
她天生男相,自生出一股英气。眉头温婉而眉尾锋利,眼神似胸有丘壑,又似天真无邪,鼻梁高挺,似凤凰有君王之仪,又似狐狼有奸佞之相,倘若嘴唇生得宽厚一些,倒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但嘴角偏又生得精致,如美人精心勾勒的唇妆。
她的五官单独挑出来看,可男可女,而堆砌在一张脸上,竟有种说不出来的神韵。
这种风格并不是她的审美,所以在她看来,不过尔尔。
可在别人看来,几乎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可以用来形容她这副皮囊,却又无一词能准确形容出她身上的韵致。
评价是“一顾倾人”,倒不至于,京城浓妆艳抹的丽人自是胜她一筹;评价是“空谷幽兰”,她又差了点意思,通身亦有尘世烟火之气;评价是“凤表龙姿”,又有雀鸟般轻佻随性之态;评价是“狐媚祸水”,又慈眉善目,似有菩萨心肠;评价是“怀瑾握瑜”,又有三分流氓痞气……
不禁叫人感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生育出这样的奇葩!
总之不好形容,分寸之间极难拿捏,过一分或少一分,她的“形”便会落实到一个词上。所以说,她的相貌是“虚”的,是无法界定的。
若偏要挑选出一个最贴切的词来形容她,那便只有一个“好”字。
艳极易俗,素极又无味,唯独“好”,既不入俗,也不落俗,即不张扬,也不过于谦卑。
不知怎的,婢女看她看得羞红了脸,反倒令她腼腆了。
倒是大婢女一眼看出她相貌的一个妙处,既然她的“形”是虚的,便能以妆来落实了。
就像水,倒进什么容器,就是什么模样。只要妆法得当,她便能有千张面孔,便是风情万种吧。
大婢女用黛笔在她的眼下附近点了一颗泪痣,霎时间显得温驯多情、可爱中又有一分惆怅。
婢女拍手称赞:“妙,妙!这一点下去更传神了!”又对大婢女说,“快给她戴上帽子,这小半个光头可要藏起来。”
打扮完毕,似变了一人!
大婢女好奇问道:“姑娘的发肤都是有精心保养过的吧?虽说是卧病了几日,但发丝依旧乌黑柔亮,又细又顺,皮肤也是极好,比咱们夫人还要好。姑娘可是有什么养颜秘方?可告诉我?我也好跟夫人掏赏去。”
她不知如何作答,便道:“不知,大概我娘亲是个美人吧。”虽不清楚这副身子的来历,但可以笃定来头不小,至少是绣户侯门之女。这样也好,有好的家世背景支撑,相信宴席上,靳明和他的狐朋狗友都会对她都放尊重些。
时至傍晚,一切都准备妥当。靳明领她上了马车,往汪府去了,路上叮嘱了一番话,左右是教她不要失仪,她乖顺地一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