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灿若朝阳
陆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一茬儿的事,不禁笑了笑:“我可不止这点用处。”
说着起身往他身边挪。
伏霜泽看了他一眼,道:“坐好。”
陆离看出了他那八风不动的表情下的微微异样,笑的更欢了:“伏宗主怕什么?”
伏霜泽鱼也不吃了,唇角抿紧,一脸冷酷的盯着他。
意思是:你看我像怕的样子吗?
“都说了小人那会儿是开玩笑,不是真的要自荐枕席,伏宗主怎么这么在意?怕小人从此赖到你身上吗?”陆离蹲在他身前,捻起他的袍角,道,“小人刚刚的意思是,小人不仅会烤鱼,还会缝补衣物。”
伏霜泽低头一看,衣袍上果然有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破的。
看来是他误会了。
伏宗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道:“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故弄玄虚的整幺蛾子惹人误会。
陆离一脸无辜:“小人是在好好说话呀。”
伏霜泽:“……”难道真的是他在凤苍山里闷太久没跟旁人说过话,所以陆离说点什么他就忍不住多想吗?
陆离有些遗憾道:“可惜这里没有针线,小人不能帮伏宗主效力了。”
伏霜泽:“不用。”
说罢闭上了眼。
月色下他的轮廓坚毅而深邃,有点不像真人,像是用上好的玉石雕琢出来的……适合摆到华美的宫殿里细细赏玩。
陆离欣赏了一会儿,挪到火堆边烤起了手,边烤边仰头看着夜空发呆。
心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赏一次月了。
“陆离,陆离……”
清晨,律粟儿搓着手把陆离唤起来,看着他冻的发紫的脸,心疼道:“陆离,你还撑得住吗?”
陆离费劲的坐起来,对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显得十分乖巧,律粟儿心都要化了,脱了身上的夹袄塞到他怀里:“穿上吧,你现在不抗冻。”
陆离忙推拒:“谢谢姑娘,不用了。”
小华在一旁看见,道:“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抗冻啊,来,我的外衣给他穿吧。”
说着就要脱外衣,陆离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也是个不经冻的,正要拒绝,突然眼前一黑,头上砸过来一件沉甸甸的物什,他扒拉下来一看,是一件厚厚的外袍,上面有凶兽图纹,正是伏宗主的衣物,袍角还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伏霜泽。
伏霜泽一句话也没说,提着刀走的离他们远远的了。
小华道:“……伏宗主也是个热心肠。”
律粟儿:“……算他是个好人,陆离,你快穿上吧。”
陆离这回不再推拒了,他老老实实的裹在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身上也有了些气力。
只不过他又瘦又小,那衣服穿着太不合身,很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颇有几分滑稽。
这一整天伏霜泽都走的奇快,几人在后面拼了命的跟着他的脚步,陆离始终也没有机会道一声谢,晚上架起篝火休息的时候,他才终于有机会凑到伏霜泽身边。
伏霜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把刚捉的一只野兔递给他。
陆离接过来,又朝他伸手。
伏霜泽:“?”
陆离:“刀借给小人,扒皮破肚。”
伏霜泽按住魇云刀,一脸“你想得美”的表情。
陆离:“……怎敢劳动魇云,伏宗主就没有贴身带的匕首什么的吗?”
伏宗主不带那种东西。
“好吧,”陆离扬声喊不远处正在捡干柴的小华,“小华哥哥,刀借我用。”
小华被他那一声惊到,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律粟儿捂着嘴笑道:“你干什么吓成这样?”
小华指着陆离:“他喊我哥哥……”
律粟儿眨了眨眼:“陆离比你小啊,喊你声哥哥怎么了?”
“倒也是,”小华拍着屁股站起来,掏出防身用的匕首,走到陆离跟前,嘀咕着,“就是感觉怪怪的。”
陆离笑出一口白牙:“你不喜欢以后不叫就是了。”
小华道:“你今年几岁了?”
陆离挠了挠手里兔子的毛,眼神迷茫道:“记不清了。”
小华张大了嘴巴:“这都记不清?”
陆离仰头看着他,一脸的可怜样:“我出生没多久父亲就死了,母亲精神不太好,她记不清我的出生年月。”
“那总要有个大致的年月吧?”
陆离想了想,道:“大概十六了。”
小华托着下巴道:“是比我小了好几岁,那行,你这个弟弟我认下了。”
陆离喜笑颜开道:“哥哥真好。”
他叫的甜,小华听着十分舒心,附身拍了下他的额头,乐颠颠的继续捡干柴去了,顺便跟律粟儿分享这件事。
陆离得了刀,便认真的处理起兔子来,却总觉着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抬眼一看,果然是伏霜泽。
“伏宗主饿的等不及了吗?”
伏霜泽:“谄媚逢迎。”
陆离脸色一变,没了笑容。
伏霜泽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有几分探究。
默然对视了一会儿,陆离先败下阵来,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伏宗主一定要让小人那么难堪吗?”
他道:“你当我真的可以看的开?身为渊奴,未来的命运就是被人驱使奴役致死,伏宗主身为斮行盟宗的宗主,知道你们苍临国的刑罚是列国中最严苛的吗?恐怕你也不知道苍临对渊奴的压迫是最严重的……从这里出去之后,回到主人手里的结果最后就是死,逃走的话下场会更惨,连律姑娘想买下我这一条路都行不通……”
他慢慢垂下脑袋:“我当然不想死,我不想认命,所以拼命讨好你这个苍临国上位之人,可你堂堂天之骄子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渊奴?你不理睬我,我只好去逢迎别人,没想到还是碍了你的眼,要遭你的嘲讽。”
伏霜泽:“……”
突然觉得自己好对不住他……
但他的表情依然冷硬:“你逢迎他有什么用?”
陆离:“小华兄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像个贵公子。”
伏霜泽朝小华看了一眼。
“贵公子”本人撅着屁股在那干活,许是感应到了他们的目光,回过头来嘿嘿傻笑了几声,没有半分的所谓贵公子气质。
伏霜泽:“……就算是贵公子也没什么用?律家小姐都帮不了你,他不是苍临国人,同样也帮不了你。”
陆离:“帮不了就帮不了吧,攀上点交情也好啊,卑贱之躯竟能跟几位那么好的人同行一段路,是很幸运的事啊,我这一辈子的运气可能就在这几天了。”
说着埋首处理兔肉。
最后这段话,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感伤的情绪,伏霜泽却听出了几分沉重。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还未开口就见陆离又抬起了头,笑着道:“忘了跟伏宗主道谢了,谢谢宗主的衣服。”
那笑容灿若朝阳,明亮而又耀眼,让人忘记了此时此刻是寒冬深夜,也忽视了他身上象征着卑贱和低微的渊奴刻印。
在凤苍交界的荒山里兜兜转转了几日,几人终于走了出去,果然如小华所说,河流的尽头是凤启国北部边城,驻守在此的是凤凰天都第七宗。
不过就算出了凤苍山,要往那凤凰第七宗驻守的边城去还是要再走上个一两日,好在离了边境之地后终于不用担心血祭渊流和镇渊玄阵了,不至于睡觉都不安稳担心着半夜被卷进破开封印的血祭渊流里。
律粟儿深呼吸了一下,高高兴兴的冲身后坎坷曲折的山路摆了摆手。
小华指着一个方向道:“那里有人家欸!”
“你看错了吧?不是说离边城还有段距离的吗?”律粟儿把手遮在眉骨上,眯着眼看过去。
陆离道:“有些靠山吃山的农户会在山脚下建房子。”
“那这也太危险了,如果血祭渊流不稳定,或者山傀发狂从山上下来怎么办?”律粟儿道。
小华跟她解释:“山傀会发狂都是逆天之战时玉禅国人设的诡计,平时它们是不会发狂的,而血祭渊流破封也是个概率问题,有些人家离了山就相当于断了活路,所以就算知道边境之地有危险也还是会在这里安家。”
律粟儿皱眉道:“他们真是辛苦。”
“没办法,总要活着嘛。”小华道,“咱们去借个宿吧?好歹要点热水洗个脸,我感觉我的脸皮都冻厚了。”
律粟儿道:“你是本来就厚吧。”
小华呲牙笑了笑,转向陆离:“陆离小弟,你说呢?”
陆离道:“去问问吧。”
小华又转向惯常没什么表情的伏霜泽,笑得极为谄媚:“伏宗主?”
伏霜泽“嗯”了一声。
大家都没有一出山就各走各的意思,统一了意见,几人便朝那几户人家走去。
到了跟前,陆离自告奋勇的去敲门,笑的喜盈盈的乖巧至极,哪知那农人一见了他便斥了一声“渊奴!”,又把门给关上了。
陆离有些失落,亏他还特意弄了污泥遮了遮脸上的疤痕,没想到还是被认了出来,大概是遮的太刻意了……世人皆知左脸上有刻印的不是罪犯就是渊奴,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故意遮左脸的,更是欲盖弥彰了。
小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介意,他们住在这种地方,平日里谨慎惯了,就是面对普通人也肯定没有什么好态度……”
他说的陆离都明白……尤其是逆天之战后人们对渊奴和山傀的仇恨更上了一层楼,因为山傀会发狂杀人,而渊奴大都出自玉禅国殷天域,曾经是殷天域那些恶魔们的工具。
这边还在安慰,那边律粟儿上前重新敲开了门,那农人竟然态度大变,亲善至极。
陆离:“……”
小华:“呃……那是因为粟儿姑娘给了他银子,是银子的原因。”
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灰心。”
还不如不补充。
不管怎么说,几人这天晚上总算是住进了有顶的屋子里,不用再风餐露宿、忍饿挨冻了。
美中不足的是,农人家里不宽敞,拼拼凑凑只能空出来两间屋子,律粟儿一个女儿家自然要让她单独睡一间,剩下三个男人面对着一间不足一丈长的房间就十分窘迫了。
相对着愣了一会儿,小华抱着自己的包袱道:“刚才去端饭的时候我看那灶房不错,我就睡灶房了。”
主要是他实在是不敢跟伏霜泽睡一个房间,就伏宗主那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样子,他怕自己连翻身都不敢……大家一起幕天席地的时候还不明显,睡到一个屋子里那可就太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