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之相夷篇(一)
洛阳城内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随着城中最盛大的牡丹宴在新开的四季客栈中举办,这条街上熙来攘往地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甚至配着剑的江湖客也不在少数。
鹤之舟歪在榻上,看着手上这块与贺家交易来的天外云铁,将自己画好的软猬甲跟软剑的图样递给跟前的小童。
如今的包打听还是个十岁出头,面容稚嫩的小豆丁,随着叔父一起生活。
他叔父名唤君一鼎,给包打听取了君宝玉的名字,这会儿总是小宝儿小玉儿地唤着,包打听本就生着张娃娃脸,许是因为这样,长大之后才总称自己是包打听,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真名。
君一鼎被他雇佣作新的四季客栈总店掌柜,便也没时间盯着这小东西,平日里便将这小子托付给他,跟在他身边做个跑腿的小厮,顺便跟他学点武功,别整日地到处乱跑,招惹是非。
有着往后的交情,鹤之舟也并不排斥,只是他身上余毒未清,每日里都要泡上大半日的药浴,能顾得上他的时候其实不多。
好在哪怕年纪还小,包打听那不着调,但是办事妥帖的性子如今便已可窥见几分。
虽然偷偷朝他画的图样瞄了好几眼,将图案都看了清楚,但很快便将图样小心地收入信封中,连着云铁一起放在一个带机关的密封盒子里,捧在怀里小跑着到门外交给面容冷肃的护院,让他送去神兵谷。
“东家,药备好了。”门外负责煎药的药童敲了敲门,轻声地提醒道。
鹤之舟这才下了榻,披上外袍,慢腾腾地往隔壁走。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身上的毒已经一点一点磨去了痕迹,只是昨日用药狠了,碧茶到底还是反扑着发作了一次,让他今日多少有些精神不济。
虽然府中有药童也有小厮,不过他泡药浴仍旧不喜有人在旁边看着,唯有到了加药的时间,药童才能进屋一趟。
他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搭在了一旁的屏风上,坐进了褐黑色的药汤里。
为了抗衡昨日爆发的寒毒,今日的药汤比平日温度要更高,又加了许多驱寒的药物,他才坐下没多久,皮肤便开始泛起了红,汗水如雨滚下。
他抬手点在胸前,引导着内力冲击着最后一点余毒。
桶中褐黑色的药汤在内力的激荡下犹如沸腾的水一般咕噜咕噜地翻滚作响着,又渐渐在他身体周围一圈圈漾开,裹着他旋转起来。
药力一点一点地被他的身体吸收,逼毒的动作也到了紧要的关头,他变换了一下动作,双手拇指一起对准胸口往上一点,锁骨之下的位置,压榨着丹田剩下的内力,一口气将被毒素堵塞的经脉冲开。
他只觉那处经脉一阵抽痛,跟着便猛地朝浴桶外吐出一口浓黑的毒血。
终于,最后的这点余毒也驱除殆尽了。
鹤之舟放下早就疲软的双手,重重地喘了好几下。
一年多之前,他在小院中合上眼的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没想到再睁眼,自己便又换了个世界,原本快要了他的命的碧茶之毒,也被忘川花化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点余毒,还根深蒂固地存在在他的肺腑中。
那身因为毒发而寸断的经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新续上,强行逆转阴阳对丹田的损伤也不复存在,反而让他的北冥神功因此破而后立,成功压制住了身体里残留的余毒。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本是想再去看看李莲花的,但到了城中,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八年前。
这一年的武林没有天下第一的剑神,万人册中的第一还是血域天魔,江湖中更没有四顾门与金鸳盟,只有或大或小的,有些他曾听说过,有些却没有半点印象的门派帮派。
他站在大街上茫然地伫立了很久,久得碧茶的余毒都发作起来,叫他浑身发疼发冷,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虚弱地昏迷过去。
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那么奇妙,十八年后他与包打听是甩手东家与战战兢兢为他经营着客栈的掌柜关系,往前十八年,还是小童的包打听却吆喝着叔父把他拖进了屋里,收留了他这个倒在门口的过路人。
因为遇见了这个熟悉的人,醒来之后他的心反倒安定了下来。
死过一次没死成之后,他心中的执念也因为知道另一个李莲花的安好而释然许多,况且如今他所在的世界,也并非没有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
他开始重新考虑起赚钱的事,有了君一鼎的帮忙,他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干净,用这笔本钱重新开起了四季客栈。
再来一次一切更加驾轻就熟。
君一鼎是个比包打听还要可靠的好人,知道他中毒之后将许多事都揽了过去,照着他说的那般,将四季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就连鹤之舟需要的那些草药灵药,也总是能很快地为他寻来。
鹤之舟只能将他的分红一提再提,又将自己从六脉神剑中反推出来的一阳指教给他跟包打听,让他们能有自保之力。
一晃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
这一回四季客栈的发展没有十八年后的那么快,毕竟他不像当初那样急着将人手散出去搜集忘川花的消息。
君一鼎本身也并不像包打听那么锐进,更偏向于稳打稳扎的发展,但人手到底是培养了出来,很快便帮他打听到了单孤刀跟封磬的消息。
如今封磬的势力还很单薄,金满堂,玉楼春,四象青尊跟黄泉府主这四个原本是萱妃留给后人的后手与封磬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封磬到如今还未发现这四人的身份。
而单孤刀本身在江湖中虽说勉强有了几分名声,却还排不上太高的名号,也难怪如今不见什么万圣道的影子。
鹤之舟将身体靠在浴桶上,仰起头望着屋顶的房梁。
他是不是,该寻个时间去见见李相夷呢?
这人似乎正是十四岁这一年下的山。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哪怕知道现在的李相夷,并不是那个属于他的李莲花,甚至还未变成李莲花,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挂念和盼望。
虽说时间还早,但他总得先认识了,才能确保以后自己告诉李相夷要防备云彼丘时对方会选择相信。
若是这人再中了完整的碧茶之毒,以他们二人的运气,恐怕那只有三成机会的忘川花还是解不了他的毒,他便只能再将这条命送出去了。
但即便他能够将毒引入自己的身体,让这人安然无虞,却还是不希望这人再受碧茶之苦,哪怕只是发作一次。
所以还是见见吧,哪怕是以其他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