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赏次山林半生顾
初秋的山城,得了节令最早的眷顾。黄了蓬草,绿了猕桃,红了山枫。
牵着伊人的手,纵情这片五光十色的山水自然,才真真正正地忘却了在这个世间来自于工作中、生活上的烦恼。
一座并不知名的山——不是一座,是群山。不知名的群山,晨光微熹,薄雾缭绕,羊肠的山间溪径曲曲折折的通向看不见的远处。山村的节奏没有淄城的都市那般快,偶有的鸡鸣和狗吠三两声声作了那袅袅炊烟的伴舞之奏。
我们一直牵着手,漫无目的却又思路清晰的朝山顶而登攀,没有明显的上山之路,只不过是走得人多了,踩出了看似的路而已。
大概像鲁迅先生在《故乡》里所说的吧,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
山上多得是槐树,徐徐的秋风吹过,部分初黄的树叶簌簌作响,给原本寂静的山林增添了不少灵动的气息。风吹秋叶,引得各种鸟儿的鸣叫之声也是此起彼伏,山林欲静却怎么都静不下去了。
远处潺潺的水流之声也慢慢传进我们的耳畔,像方才路上去买水的姜丽丽,欢呼雀跃,不知疲倦地向目的地奔赴。
还是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遇到陡坡。
“亲,前面变陡了,你在前,我善后。”说着的同时,我搂抱着她的蛮腰将她移送到我的前方。
小陡坡,在我推托着她浑圆屁股的基础上,轻而易举地被攻克了。我的内心一阵躁动,周身热血沸腾——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她的那双屁股,尤其是在这样自然放松、无所拘束的野外环境之下。质地很好的衣裳料子,恰如其分的将她极美的轮廓展现的更加风情万种,我忍不住地捏了几下。
“你干什么!没个正经”她千娇百媚的回头,呵气如兰。
越过了陡坡没走几步,我们才发现上了一个空旷的平台,有着人为开凿的痕迹,只不过是后来废弃了。两旁的野草已微微泛黄,“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应用到自然界的植物身上也是那么的合乎情理。
平坦的路比起上山的坡路的确是好走很多。我们手牵起手继续前行,草丛里的蚱蜢受了脚步的惊扰四下飞散开去——我松开了她的手,因为我发现了一只久违的“勺马甲”。
勺马甲是桓城的方言,它是蝗虫的一种,学名“中华剑角蝗”。体型较大,以绿色、土褐色较多。因为体型的缘故,经常性的飞不远,只在草丛间蹦跶,个大,肉多,易逮,也就自然成为了我童年时期最喜欢的蚂蚱种类。
小时候,玉米成熟前后,我们便经常出现在田间地头,口袋里揣了火柴,用狗尾巴草当作穿蚂蚱的工具,从它们脖子的外壳处穿过,穿成长长的一串又一串,烧焦了来吃。
三十年以前,那绝对是田间乡下每一个少年最牵肠挂肚的珍馐美味。
生吃螃蟹活吃虾,半生不熟吃蚂蚱——我的老家吉村所有的长辈都念念相传的顺口溜。
没成想,多少年后我一见到“老勺”,还是像多少年前一样那么的兴奋不已。
就像皎茹曾经告诉我:每当那首熟悉的《进行曲》旋律响起,她就忍不住想做广播体操。
我们有没有思考过:条件反射、惯性思维,给我们造成的影响到底有多么多么的深远?
我敏捷地匍匐下来,一把便戳住了完全处于懵逼状态的“老勺”——还未等我解释,姜丽丽便合不拢嘴地大笑了起来。
“艾耶玛我去!李南风,让你逗死我了,我以为”她似乎有点笑岔了气,脸憋得通红,咳嗽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南风,你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她忘情的笑声里,我知道她曾经跟我走过一样的岁月——只不过,那时候的她是一副什么的模样呢?
扎着两只小辫,碎花的手工裁缝衣裳,带着攀带儿的花布鞋,又黑又丑又脏兮兮的农村小妮儿?
我攥着我的老勺儿,怔怔地看着快乐的她,很情愿地想着小时候的她的样子。
“喂!看姐姐看傻了吗?”好一会儿过去了,她仍然是巧笑嫣然地望着我问道。
“你笑得才傻!我在想你小时候的丑妮儿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想得没错,我们小时候也像你刚才的样子,男孩子口袋里揣火柴盒,我们女孩子没有,有时候馋得不行,就去抢男孩子们的烤蚂蚱!”
果然。
这样的经历,城里长大的皎茹是断然不会有的。脑海里倏地就闪现出“有缘无份”四个字,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命运啊”,便再次释然了。
“什么命运?”她疑惑地问我道。
我放生了老勺,走向前不顾一切地拥抱她吻向阳光下她的烈焰红唇。
“我想听你小时候的故事,我想感受你所有成长过的场景和岁月,说给我听,就像我陪着你一道走过。”我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
她轻轻地推开我,逃离我的怀抱,像个小姐姐,拉起弟弟的手。
“我们小时候,姜坊村还没有被改造,有着大片的庄稼和屋舍,有西河,有窑湾,有供销社,有甘蔗地五月,麦子要熟了,就在各自的地头打场作堰,用碌碡套在肩膀上,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把土场压硬,这样就不用担心雨季的到来了。收割好的麦子用草绳绑成捆,全部堆放在场堰里,晒到很干很干,单等脱粒机来脱粒。麦粒要在场堰里晒好几天,麦秸秆就被脱粒机打成了火麦瓤,堆成小山一样高。大人们趁着晚上凉快,挨家挨户的脱粒,我们困得不行找个麦瓤堆钻进去就睡着了。夜幕笼罩之下,到处都是蛐蛐蝈蝈儿的鸣叫声,田野里的夜空漫天繁星,一闪一闪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秋天到了,玉米熟了,八月十五最忙了。那时候我的爷爷有钱,早早就把月饼买好了。白天跟着几个叔辈哥哥逮蚂蚱,有延锋、延涛、延海、兵子、强子,我堂哥很多的。我们一天逮好多好多蚂蚱,爷爷用油锅给我们炸的酥酥脆脆的,特别好吃!晚上都扎堆在胡同里、天井里,扒玉米。我那几个哥哥可没我好运气,他们干活,我就缠着我妈给我讲故事。月亮很大很圆,妈妈就让我看老母——对了,你知道老母是什么吗?老母就是月亮啊!妈妈说:老母上有嫦娥仙女,她在槐树下,抱着小白兔。她想回来,但是却回不来。那时候我就着急得哭了,问她为什么回不来。妈妈说太远了。我那几个哥哥还总是笑话我哭鼻子。我的爷爷在生产队干了一辈子会计,他经常给我们买好吃的,牛肉、羊肉、泥鳅,我小时候天天吃,所有小伙伴们都羡慕我,他们问我你爷爷咋那么有钱,我们都没吃过肉没见过泥鳅。呵呵奶奶身体不好,瘫痪在床,我就经常跑去陪奶奶,爷爷夸我孝顺,会照顾奶奶哄奶奶开心,最好吃的都偷偷留给我,我那几个堂哥都不知道”
像她曾经无声无息地听我讲初恋的故事,我一丝不苟地听她讲着小时候,感受着她成长的经历,真得就身临其境回到了她口中述说的那个年代。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上学了,工作了,成家了姜坊拆的拆、填的填,面貌全非。西河没有了、庄稼没有了、窑场没有了时代进步了,再也不用打场堰,扒玉米了,碌碡、脱粒机、火麦瓤也就销声匿迹了,呵呵”她拿起我们攥在一起的手,伤感地看向我,“南风,刚才看你逮蚂蚱的样子,我一下就想到了我的小时候,我们用麦秸秆编织眼镜,头戴一朵朵小小新娘花,用蚂蚱菜的菜梗做成长长的项链和耳坠,玩着过家家那时候虽然不富有,但快乐却很简单。现在,时过境迁了,所有我刚才描绘的小时候的场景,只会偶尔出现在梦里了。”
“不会的!她们还永远根植在我们的心里。”我用我宽大的臂膀紧紧地拥抱起她,在她耳边说道。
她伏在我的肩上点点头:“爷爷去逝十多年了,临走时还专门把我叫到他身边,偷偷告诉我在他睡的床下面给我留了几万块钱”
我感受到她温暖的泪水流在了我的肩头,再次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向她。
相同于皎茹最初梨花带雨般频频点头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不同于在九沽湖我与她泪眼作别,告诉她回心转意我会在原地等她——真心实意就是真心实意,掺不得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对不起哦!”她破涕为笑,“本来是你的一番好意,被我搞得负能量满满、戾气丛生。”
我捧起她的脸擦干秀丽的泪眼,微笑着看着她:“哪有,亲爱的!我喜欢真实的你。不管是三十年以前那个童心稚气、天真烂漫的丑小妮儿,还是三十年后仪态万方、秀外慧中的俏佳人”
“就你会说,油嘴滑舌!”她打断了我,娇嗔道。
“分对谁!”
她的脸红了。没错!她跟我第一次认真聊天时的台词。
“对别人呢?”
“至今还没有实践过。”
“讨厌!现在已经不是很多天以前,让你叫姐姐的那天晚上了。”
“我知道啊!”
“就你特别!三十几,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会如此的吸引你?”
“可不是只有我噢,还有李咏啊,王朔啊,冯小刚啊人家喜欢姐姐,也算特别吗?”
“那是小说,那是电影。”
“电不电影我不管,我就喜欢姐姐这一款。”我柔情蜜意地看向她,直到她的脸上再度泛满了红晕。
“看前面!”她挽紧了我的胳膊,指向几十米开外。
我顺势望了过去,平坡的尽头,拐向了别处,露出一个直径四五米的黑黑的洞口,洞口边缘的山壁上,赫然凸出了一个石制的神龛。地上横放着石制的香炉、跪拜用的木凳。
我们加快了脚步,走向洞口和神龛。
洞口很深,从山体往里,大概进去了四五十米,越往里走气温也便越是低凉。
“亲爱的,不走了吧,里面越来越黑,怪瘆人的。”姜丽丽贴得我更近了。
“应该是一条隧道,不过被放弃了而已。”
“为什么会被放弃呢?”
“也许是因为修建成本太大,而带来的经济、人文效益根本划不来;又或者说地质条件不允许,危险系数太大,存在着一定的安全隐患;再或者判断的失误,地理条件上来说,没有客观的利用价值,既不能通车,又不能过人。”
“鞥!分析的很到位,聪明的南风同学!”她像一个老师,装模作样地点评着我的分析。
“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可爱,像极了我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
“怎么?你不会是对语文老师也有情怀吧!”
“有那么一点点,最多的可还是学姐”我搂着她的肩膀,不打算再前行,折了回来,向神龛的塑像走去,“再往前就是山的腹地了,也叫山心。人有人的心,山有山的心,我们不去碰触它的心了,去拜山神!”
她听话的跟着我,向洞口走去。
神龛里供着两尊神:山神爷爷和山神奶奶。鹤发童颜、神态祥和,爷爷穿蓝袍,奶奶着红装,他们都手持拐杖,端坐在卧兽的脊背上,慈祥的看着远方。
鲜有人来,爷爷和奶奶的塑身有些斑驳了。
“亲,来都来了,不如拜拜吧!”我微笑着向着姜丽丽。
“好啊!”她莞尔一笑。
我掏出纸巾擦拭掉长凳上的微尘,她双手合十,眼睛紧闭,虔诚地跪拜了起来。
“虔拜爷爷奶奶,南风长久吉祥”这两句,我听得清清楚楚。
“心香三柱达苍冥,风调雨顺谷丰登;祈愿神光常普照,丽丽好运享安宁”
我起身,她过来拉我的手:“南风,快看那儿,碧波荡漾、一泓清池!”
在山脚,群峰环抱,一泉清澈,清波微澜,洁净如洗。
那正是爷爷奶奶凝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