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野任平生
夜里，晗冰殿远比凌羽想象得热闹。宁心在也就罢了，龙城竟也泰然坐在桌边，看上去与凌熙熟稔极了。三人围坐在桌前，异常地和谐，倒是披星戴月的凌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羽，先过来坐下。”凌熙道，“你不必惊诧，龙城少侠在这里自有在这里的道理，你只需知道，他不是外人就好。”
“是……”凌熙有些生怯，紧张地挪到凌熙身边坐定，“凌羽见过龙城少侠。”
龙城抱拳回礼：“凌羽宫主有礼了。”
凌熙道：“小羽，今天下午物华阁的事情，你可都知道了？”
“江璃都和我说了，那贼人武功极高，江璃他追到芳菲苑就跟丢了。”凌羽蹙眉道，“还要多谢龙城少侠提醒，不然江璃冲动之下，可能会引得众派不满。”
“不错。人在芳菲苑跟丢，就和众宾客脱不了关系，可我们没有证据，就不能贸然搜查抓人。今天我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凌羽有些意外：“只是因为物华阁失窃之事吗？”
凌熙递给宁心一个眼神，宁心心领神会，徐徐道来：“二宫主，是这样的。自花月云天游开幕之际，我便探查到有人混迹在往来宾客之中，企图盗窃宫中珍宝，只是鱼龙混杂，诚如大宫主所言，我并无证据，若是明目张胆地追查，便是怀疑各派清白，恐有损千寻宫与各派的关系。”
凌羽绣眉微蹙，透着几分担忧。
宁心看了凌熙一眼，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不久之前，这些行窃之人还盗走了龙渊之境的金缕玉甲与江流弈棋图，故而龙城少侠一路追踪至千寻宫，请我们暗中协助，将贼人捉拿归案。”
“金缕玉甲乃是绝佳防护衣，江流弈棋图更是万金难求。这些人的胃口可真是不小，难怪这次他们看上的是丹橙夜明珠。”凌羽看向凌羽和龙城两人，心中不解之处大约有了答案，“原来龙城少侠一早就和姐姐说了这些，难怪你们之前在逸品楼的时候怪怪的。”
凌熙解释道：“之所以到现在才告诉你，是因为之前我对龙城少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不可能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去怀疑各派和众游子的手脚是否干净，所以我让宁心去验证龙城少侠所言，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我明白了。姐姐想让我做什么？”
“如今正值花月云天游之际，宫中事务繁多，我分身乏术，无暇追查此事，所以，这件事需要你来做。”
凌羽瞪大了眼睛：“我一个人吗？我怕我做不好……”
“平日里，你经手的宫务无一错漏，怎么现在怯了？你只管放手去查，江璃会帮你的。不过你们要记得行事隐秘，不可让人察觉。”凌熙意味深长道，“况且，你不是已经有怀疑之人了吗？”
金兽炉冷烟消瘦，窗外虫鸣寂，晚风夹香，了有生气。
龙城随意翻阅着凌熙案上的书册，笑道：“原来你请我帮忙是为了这个。”
凌熙无奈道：“小羽虽然心思单纯，但是她不傻。既然她起疑，那就给她一个交代好了。”
“多亏了龙城少侠的身手敏捷，若换了旁人，未必能从江璃手下脱身。”宁心尚有忧虑：“只是宫主既然有意瞒住二宫主玄天门之事，又何必让她去查。”
龙城悠悠道：“亦真亦假才更让人信服。玄天门的事情瞒不住，我和凌熙不说，不代表别人永远不知道。我们现在只是在尽力追赶他们，可是万一追不上，我们就要做好被动的准备。”
凌熙道：“没错。与其让她忍不住自己追查，不如给她一个方向。有时候，误导比隐瞒有用得多。”
宁心还是不放心：“二宫主会不会真的查到玄天门？”
凌熙若有所思：“等她查到再说。小羽不是鲁莽之人，她查到紧要之处，自会来与我商议。”
宁心又问道：“江璃那边可要嘱咐些什么？”
龙城道：“不必，让他们二人的所知信息保持一致即可。今日这出戏就是做给他们两人看的。人最相信只有自己，即便凌羽日后疑心再起，也有江璃为证。可一旦这认证不纯粹，这局便破了。”
“我明白了。”宁心正色，开始回报起更要紧的事：“宫主让我查的那些人，他们的身份都很干净，其所出所为皆有迹可循。
“都很干净？”龙城疑惑道，“狄返和何不归呢？”
“他们两人虽出道时间短，但也游历了不少地方。只是他们二人性情孤僻，鲜少有人对他们有印象罢了。”
“梅贯习和卜中耀呢？”
“这两派近年来确实急于长进，虽不曾修炼邪术，但也是穷尽一切办法以求境界。他们来千寻宫这几日，借着各种由头向司生司的人打听有何药物与法宝能精进修为。”
凌熙问道：“你怎么看待这两人？”
龙城道：“今日我在芳菲苑与卜中耀打了个照面，他在得知物华阁丢了东西之后，确实说了很多阴阳怪气的话，甚至还提到了风后魄。”
凌熙和宁心相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
凌熙道：“不管他们是不是玄天门的人，千寻宫都容忍不了这等行径。宁心，你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们。”
“是。还有宫主让我探查未曾出席逸品楼的那些人，他们的行为举止都算正常，唯一蹊跷的是我在敬远馆外捡到了一枚玉牌，正是入宫时分发给众宾客的。”
凌熙接过玉牌一看，上面赫然刻着“春槐”二字，龙城见状更是得意地冷笑一声：“果然。”
宁心道：“此人是见鸣山马英座下弟子，她于一年前拜入见鸣山，极受马英喜爱，短短时间内便跻身内门弟子，跟随马英身边。”
凌熙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她在入宫第二日就病倒了，这些天一步都未曾离开房间。我去看过她，她一直在昏睡，听她的同门说，春槐是因水土不服才导致昏迷，夜间偶尔醒来，白日里大多是睡着的。”
凌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春槐住在哪里？”
“见鸣山的人都被安排在敬远馆。”
“敬远馆……”凌熙轻舒一口气，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眉宇之间依然透着几分担忧。
龙城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明日你就知道了。”凌熙笑道，“宁心，把玉牌放回原处，引导江璃找到，不必多说什么，且让他们二人慢慢查吧。”
“如果二宫主查出此事与玄天门有关怎么办。”
凌熙一顿，道：“她查的是春槐，至于这背后的故事，我们可以自己编。”
次日，待到日上三竿之时，龙城自芳菲苑穿林而过，径直朝敬远馆而去，身旁还跟了个翩翩公子，轻摇折扇半遮面，整个人清爽得很。
刚踏进敬远馆的院子，龙城便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看原是路仁。
“龙少侠今日怎么来敬远馆了？”
龙城连忙上前迎了几步，正好将身边人挡在身后，道：“是路少侠啊。我这几日在宫中闲逛，想着近在咫尺的敬远馆还未见赏，这不趁着大家都出去了，我和朋友来转转。”
路仁侧头看向龙城身后的公子哥，正见他俯身行礼，路仁顺势回礼，起身道：“看来龙少侠又交到新朋友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路兄可是要去昏晓台？听说今日那里可热闹。”
路仁苦笑一声：“我不去那里，我……出去转转。”
龙城想到无邪院的人也去了昏晓台，自然明白了路仁的苦衷，只好劝慰道：“千寻宫美不胜收，该是多转转。那就不打扰路兄雅兴了，告辞。”
“请。”
与路仁分开之后，龙城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再没遇见别的熟人。龙城这才敢悄悄开口与身边人说话：“还好你机智，借着行礼挡住自己的脸。”
“若非如此，他必定能认出我。”那公子一开口，声音如昆仑玉碎，淋沐月光。待她收起折扇，面容展露出来，竟是扮作男子的凌熙，“春槐的房间在东边最里面，往外的几间住的都是见鸣山的人，今日他们都去昏晓台了，所以这一路不会有人。”
“你宫里人呢？”
“我遣他们去烟雨楼拿午膳，司卫司的人在外围，非召不入。”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春槐房门外，凌熙有些紧张，龙城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放心，她一定没事。”
龙城的话稳住了凌熙忐忑地心绪，凌熙深呼一口气，推开门闪身而进。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凌熙出来面色安定了不少。
龙城问道：“不把她带走吗？”
“她说现在还不能走，只有晚上我们才有机会。只能等小羽查到这里，让她来做这件事。”凌熙道，“我先回去换衣服，一个时辰后，你来试剑亭。该钓鱼了。”
昏晓台这边，比武场上对战的是百草堂杨檀与逍遥岛主任平生，两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之人，故而这场对战格外引人注目。
欧阳傲天推搡着身边的萧辰问道：“哎，萧辰，你家师兄武功怎么样啊？”
萧辰努努嘴道：“也就那样吧，不过我师兄身法灵活，与任平生过招倒也吃不了亏。”
“逍遥岛修的是道，你家卖的是药。依我看，杨檀该与莫之轩对战才算合适。”
萧辰看向一旁努力哄着白向欢的莫之轩，无奈道：“我师兄倒是想和他打，奈何莫之轩只顾着他家那个小徒弟。”
欧阳傲天也伸头去看：“怎么，向欢心情还是不好啊？昨日盛颜和君仪不是陪了她一下午吗？姑娘家家的真是麻烦。”
“你才麻烦！”
欧阳傲天脑袋上挨了盛颜一记拳头，吃痛得紧，一时间怒火中烧。他回头一看，方寸之间是比他还气恼的盛颜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敢打我！”
“谁让你说我们坏话！”
“我又没说错，过去的就过去了，要是换了我们男子汉，才不纠结！”
“就你还男子汉，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都承认自己是姑娘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欧阳傲天你是不是欠收拾！”
“你想和我动手？好啊，等任平生和杨檀打完，我们就去一辨雌雄！”
“去就去，你以为我怕你！”
萧辰听到欧阳傲天这糟糕的用词，简直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地摇头嫌弃。原本还期待着他俩能谱写一段旷世奇恋，可这俩人见面就掐，怕是没指望了。反观隔壁甜甜蜜蜜的师徒二人，萧辰倍感可惜。
首座风帘后，凌羽的丁香色衣袂之间夹杂的几抹赤金，在阳光之下隐约可见，高贵而优雅。
此时，凌羽摩挲着手上的玉牌，翻来覆去理顺过思路之后，又一次跟江璃确认：“确定是在敬远馆内找到的吗？”
“确定，就在敬远馆的墙根拐角处找到的。”
“入宫玉牌不会轻易离身，难道是她遗失的？可是她没有找，这不合情理。除非是她不敢找……”凌羽分析道，思路渐渐清晰，“江璃，查一下这个春槐的身份，她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都要查清楚。”
“好，这些事情一问素水便知。”
“别去问素水。”凌羽制止江璃，“素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去问一下宁心吧，情报信息本是她分内事。还有，让宁心盯紧卜中耀和梅贯习。”
“好，那我便去了。”江璃看了一眼比武场，吩咐下属，“看护好宫主。”
待江璃离开不久，原本热闹的观席上逐渐躁动起来，不知在议论着什么。凌羽顺着他们所指之处一看，竟是比武场上的任平生出招路数大变，原本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相上下，此事任平生竟把杨檀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出招狠毒狂暴，几欲取其性命。
欧阳傲天急道：“萧辰，他快要把你师兄打死啦！”
凌羽见事不妙，厉声喝止道：“住手！”
然而任平生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依然一个劲儿地进攻，照这个势头下去，杨檀必遭毒手。凌羽不顾护卫阻拦，飞身一跃隔在两人之间，借势打退了任平生，出言警告：“任岛主，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莫之轩遥遥观望，趁着任平生安稳的片刻，他察觉了异样：“他失控了。”
说罢，莫之轩冲到凌羽身边，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任平生的眸子已呈猩红色，周身散发着戾气，手背上青筋暴起，似要挣脱肌肤呼之欲出，让人心惊胆战。
萧辰紧跟着来到比武场中央，任平生变得愈加狂躁，呈进攻之势。萧辰顾不上重伤的杨檀，与莫之轩、凌羽二人展开合围。
莫之轩喊道：“再来一个！”
欧阳傲天听着便要往前冲，却被白向欢一把拦住：“你不懂医，让我去。”
见白向欢到位，莫之轩吩咐道：“自我开始至凌羽止，封住他商阳、头维，隐白、灵道四穴，动作快！”
四人同时行动，可任平生警戒得很，一身凭空而来的神力竟不能让人近身半分。正当四人为难之际，空中传来慕云平一阵悠扬的笛声，叫人闻之欲醉、心旷神怡。眼见任平生稍有松弛，楚君仪甩出飞袖，将任平生缠了个紧实，四人找准时机，总算将人制服。
莫之轩迅速给他喂下一颗药丸，又掏出另一瓶扔给萧辰：“给你师兄喂下！”见两人都安然无恙之后，莫之轩才稍稍松了口气：“好险。”
凌羽问道：“神医，他们二人无事吧？”
莫之轩甩甩衣袖：“杨檀不过受了些内伤，好生休养也就没事了。倒是任岛主，他身上用过凶猛之药，脏腑经脉尽损，能否保住性命还需看运气，再想修为却是不能了。这用药一事有违道义，还请宫主细查吧。”
“多谢神医。”凌羽道，“来人，把杨堂主和任岛主好生送去沉香悬，请长安掌司照顾。”
场面安定下来，两派弟子才得以冲上来关照自家掌门，来不及互相指责，只对几人匆匆表示过感谢，便一窝蜂地跟去了沉香崖。